小姜和卢大姐很熟，但也只是买卖关系，平时在路上见了面，相互招呼招呼，也仅仅如此，这不，他连卢大姐的电话都不知道。知道她的电话，啥都好办，直接打电话想法把钱还给人家就是了。

找谁问到卢大姐的电话呢？小姜想到了菜市场管理办公室。上网查，倒是查到了办公室号码，固定电话。打过去，“您所拨叫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小姜骂了一句：“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奶奶的！”

再找谁呢？

小姜想到了街道居委会。上网一查，西苑菜市场属于青龙桥街道办事处。小姜查到办事处办公室电话，拨过去。接电话的是一个粗嗓音的中年人。小姜把事情简单说了说。粗嗓音听上去粗剌剌的，交代事情倒是清清楚楚，挺热心，给小姜说了菜市场办公室的电话；还挺逗，临了说：“嗬！千里送欠款，您这够格评上诚实守信道德模范了。”

小姜也呵呵乐了，说：“那咱们街道啥时候评选道德模范，您可想着我呀！”

粗嗓音说：“没问题，说不定哪天就找到您了！”

小姜心里热乎乎的。北京基层部门办事效率就是高，比武汉这儿强多了。一边想着，一边拨打了菜市场办公室电话。对方听上去是一位中年女士。小姜简单复述了一遍事情的来龙去脉，女士也呵呵一乐，说：“嗬！真有您的，这么诚实守信，够道德模范了。”也挺热心，给了菜市场肉类区主管张主任的电话。

没想到，隔两千里打听个事儿这么顺当，小姜心里轻松了，他拨打了张主任的电话，对方是一个中年人，像街道办事处那个粗嗓子一样，一口北京话，嗓音比较粗，嗓门比较高，倒是很热情。他听完小姜的复述，也哈哈一笑，说：“您可真够资格当道德模范了。”然后又说，“您等着，我这就去找老卢。”

小姜在办公室坐着，心里头刚才那种轻松，突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变成了一种焦急。他站起来，在办公室里踱步。踱了一会儿，估摸张主任应该走到肉类区了，小姜再次拨电话。电话很快接通，小姜一听，就知道是在菜市场，电话那边一片熟悉的嗡嗡声。小姜还听到张主任说：“你看，人家打来电话了，老卢，你接吧。”然后，是卢大姐石头碰石头一样的河北大厂腔：“嗨！小姜啊，真有你的，老张找我来，我以为出啥事儿了，又来骚扰我呢。那六十块钱啊，我早就忘了，他要不说，我想都想不起来。”

小姜好久不听卢大姐的声音了，加上找了这半天，终于找到了，心里很愉快。不过，他首先想到的是，保安小秦那家伙没替他把钱给了卢大姐。唉，难怪，咱和小秦不过就是见面说说话儿罢了，小孩子嘛！

小姜有点儿兴奋地在电话里大声说：“大姐，好久不见了，您生意还好吧？”

卢大姐高声大嗓门地吆喝：“好啊好啊！托你小姜的福，不都是有你这样的好客户给捧的啊？哈哈哈哈！”

“大姐，不好意思啊，上次，哦，这都过了两个月了吧？那次，我离开得比较急，把您那二斤二两牛后腿肉的钱忘了。”

“小姜，你不在北京了？两个月了？我咋不觉着啊？好像前天还见到你似地。”也难怪，你小姜惦记着这个事儿，惦记着卢大姐，人家卢大姐每天忙呵呵地接待那么多客户，哪儿能专门惦记着你小姜啊？买菜的和卖菜的，再熟，也只能熟到这个程度。

听到卢大姐的话，小姜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嘿，我要不主动联系她，她可能还真就想不起，可能还真就忘了那茬儿了。

念头一闪而过，小姜纳闷儿：你咋着一边折腾着联系人家，一边还想着赖账啊？

用啥办法给人家把钱打过去呢？小姜本来想说“您给我一个银行卡号，我给您打到卡上”，想到银行卡总是和诈骗连在一块儿，算了，别让人家卢大姐不由自主地产生什么不舒服的联想。于是，小姜换了说法：“这么吧，大姐，您给我说个汇款方式，我把欠款给您汇过去。”

卢大姐说：“小姜，六十块钱，不够手续费，你也不是不回北京了，你啥时候回北京，捎过来就是了，汇什么汇呀，那么麻烦。说实话，刚才老张一说，我才想起来。咱是老关系户了，二斤牛肉，权当是大姐请客了，钱我不要了。都是老熟人了。”

小姜赶忙说：“哎，大姐，您的心意我领了，钱必须还，咱们交情是交情，事儿是事儿。欠了您这么长时间，我都不好意思了。您快点儿说个汇款方式，我给您汇过去。”

“不用，真的不用，小姜，你啥时候回北京，再来买肉，一块儿算就是了。”

“不行不行，大姐，您快点给我说个汇款方式吧，我这就给你汇过去。”

“快别说了，小姜，浪费人家老张的电话费，我这儿也忙起来了，就这样啊！”说着，卢大姐不容分说挂了电话。

唉，这个卢大姐！真的不想要了呀？不想要还说下次回来一起算？

小姜想着，呵呵也乐了：人家卢大姐这不是说说客气话嘛！坐下来，心里的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找着人了，再想办法把钱给人家。

第二天下午，小姜在办公室想给卢大姐打电话，这才想起，昨天用的是菜市场主管老张的电话，卢大姐的电话，匆忙中竟然忘了问。咋办事的呀？还分公司总监呢！

小姜有点儿懊恼。没办法，只能再打老张的电话了。

老张说：“老卢可能是真不想要了，你是她的老客户了，二斤二两牛肉，她也不在乎。北方人都实在，不像你们南方人。”

小姜赶快解释：“老兄，莫搞错了，我也是北方人，山东的，八经的山东大汉。”

老张说：“哦，山东好汉。您这个事儿，真的够格当道德模范了。有机会，我还真得向上边反映反映。”

小姜急了：“老兄，您这是什么意思？好像我这么折腾来折腾去，是为了名，我最讨厌这个。我是真的觉得，钱是人家的，咱欠了人家的钱，还欠了这么久，得赶快给了人家。”

老张在那头儿哈哈笑了笑，说：“正因为你是真诚的，才更够资格当模范。得，开个玩笑。”然后，给了小姜卢大姐的电话。

小姜在沙发上坐下，长长地出口气。嗨，他们不会真的认为我想当个什么诚实守信道德模范吧？不会以为我是在故意炒作吧？妈的，办个好事儿咋就这样了呢？

想到“办好事”，小姜自己笑了：你这是办啥好事儿呀？你欠了人家钱，欠了这么多天，给了人家，是你的本分，按说你还得给人家付利息呢。费了这么多事？谁让你光长脑子不长记性哩？

小姜一边想着，一边拨通卢大姐的电话：“大姐，还忙着呢？”

下午三四点，菜市场最闲，卢大姐懒洋洋地说：“这会儿不忙，在看电视呢。”小姜知道，卢大姐她们那帮摊贩老是带一个笔记本电脑，不忙的时候，就看电影什么的。

“您给我说个汇款方式吧，我赶快给您把钱汇过去。”

“唉，小姜，我说不要就不要了。你也不是不回北京了，啥时候回来，一块儿算就是了。二斤二两牛肉，五六十块钱，汇来汇去的，多麻烦呀！”小姜听着，好像卢大姐还有点儿不耐烦了。

小姜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这样吧，大姐，我通过邮局给您汇过去吧？”

卢大姐在电话里打了个哈欠，说：“唉呀，小姜，你真是的。那好吧，大姐成全你，你从邮局汇过来吧。真是的，五六十块钱，二斤牛肉，这么麻烦，有文化的人儿就是认真。”

小姜自己笑了笑，唉，卢大姐也像很多不是文化人儿的人一样，总是觉得文化人儿认真，实际上是觉得他们小心眼儿，不像社会面上的人那样爽利。谁是文化人儿啊？我小姜不就是个研究生学历啊？研究生也算文化人儿？再说了，谁不是社会面上的人啊？

突然，小姜想起来了，收款人是谁呢？“卢大姐卢大姐”地叫了好几年，卢大姐叫什么，小姜还真不知道。

“不好意思，大姐，汇款人写谁呢？”

“哈哈，小姜，你一口一个卢大姐，大姐叫啥，你不知道吧？唉，我也整天小姜小姜的，你叫啥，我也不清楚。哈哈！收款人：卢秀真。”

小姜看看时间，邮局还不下班。公司楼下就有邮局，小姜到了邮局，用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把钱汇走了。

走出邮局，小姜心里一阵轻快：唉，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晚上回到家，小姜给小敏说了这事儿，他想着，小敏多少应该有点吃惊的。没想到，小敏淡淡地说：“小姜，这有啥啊？你欠了人家的钱，给了人家，是应该的，也能说是守信；话又说回来，你就是装糊涂不给她，她可能也忘记了，外人更是谁也不知道，也没啥。”

小姜说：“照你说的，我是六个指头挠痒痒，多了一道了？你不知道我费了多少事，又是上网查，又是打电话，又是找办事处，又是找菜市场。人家都说我够格当诚实守信道德模范了。”

“小姜，你到底是想问心无愧呀，还是想当道德模范？”

“我是想问心无愧，嗨，连问心无愧都说不上，该人家的钱，给了人家，啥问心无愧，啥道德模范的！”

“是呀！那你还嘚瑟又嘚瑟的。再说了，就你这丰功伟绩，如果也能当道德模范，道德模范就不值钱了。”

“我累了，不和你玄而又玄了。睡觉！”

过了大约一周，小姜给卢大姐打了个电话，钱收到了。卢大姐还是那样，说：“唉，小姜，真有你的，你可真是认真。二斤牛肉，五六十块钱，汇来汇去的。文化人儿就是认真。”

你想咋说就咋说吧，反正，我小姜该做的都做了，这就够了。

这事儿过去一周，老板又来武汉。他和小姜单独谈话。

“小姜啊，这半年来，武汉分公司已经成功开拓了新的业务领域，巩固了武汉这块儿的阵地。可喜可贺！你也辛苦了。眼下的状况是，武汉已经不需要这么多人了，你是不是想着撤回北京？”

小姜瞪大双眼，吃惊地看着老板。

“是这样，小姜，武汉这块儿，既然已经开拓成功，还要那么多人干啥？只留下几个业务员，维护维护老关系户就是了。你回总公司，另有重用。等济南、郑州分公司成立起来，我考虑让你去那儿。”

小姜站起身，大声说：“老板，我在武汉刚刚安定下来，武汉市场也还有更大的潜力可挖，怎么又要换防？还要让我去济南郑州！我这个开路先锋开的回儿多了，刀口也就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