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工宋师傅拿了半天的病假,闷睡了整整一下午,连老婆何时进门都未发觉。灯亮了,刺眼的光线下,他看见一张生气的脸,怀着身孕的老婆兰兰说话的口气像核桃壳一样生硬。 “有那么难受吗?女儿一次考的不好就那么紧张?一个大男人,经不起一点小事,这样还想在外面混?”兰兰冲着老公大声嚷嚷。 兰兰说的女儿叫欢欢,今年刚九岁,她出生三个月交由爷爷奶奶抚养,每年和父母的见面屈指可数。宋师傅和兰兰离开西北的故乡,出外打工已经整整快十年了,他们在千里之外的珠江三角洲拼命地工作,与欢欢的交流只有通过电话进行。早年的电话费非常贵,小两口只有每星期联系一次,一般是周末进行。听着孩子的声音,兰兰的眼泪总是稀里哗啦,思念孩子的痛苦一直困扰着她,而此时的宋师傅也只能在一边默默地安慰她。 他们也试图接欢欢过来,但几次的努力都前功尽弃。第一次是孩子两岁的时候,接来后不久,因为水土不服,欢欢很快就病了。爷爷听说后急忙赶来,除了埋怨儿子和媳妇外,欢欢的病稍有转机,就带着孙女返回了老家。 第二次是欢欢该上学的年龄,她又来到了父母的怀抱,小鸟依人般缠着爸爸妈妈撒娇,欢欢这个懂事的小姑娘,真想就这样每天与父母一起,永远不分离。不料因为欢欢是异地户口,在当地上学除了名额受限外,还要交额外的学费。宋师傅为此事伤透了脑筋,托了许多关系也无济于事,最后,他硬着头皮直接走进了校长办公室。 “您是校长?”宋师傅礼貌地一塌糊涂。 “找我有事?”胖胖的校长一脸茫然。 “校长,我是想给女儿报名上学,可是因为她是外地户口的原因,名额太紧张,根本报不上,希望校长通融一下。”宋师傅搓着一双布满老茧的大手,胆怯地把话说完。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校长好像没听懂宋师傅的话,他拿下眼镜,目光扫向了敞开的大门,只见大门上校长办公室的牌子在阳光照射下特别耀眼。 “是谁让你找我的?”校长拿起了桌子上的电话,一边拨号码一边问。 “我自己,校长,是我自己,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如果女儿上不了学,她不得不又要离开我们,我们实在是不想让她走。”宋师傅的话语几乎是哭腔。 校长的电话放下没多久,门外走进两个保安,他们二话不说,簇拥着宋师傅就往外走,其中一个高个子向校长不断地道歉。 “对不起,校长,他说他是您电话叫来的电工,来维修您办公室的线路,不然我们绝不会放他进来。” 一直走到学校门口,宋师傅的双手才被挣脱,他愤愤不平地高喊,语气颇为激昂。 “你是什么狗屁校长,孩子报名上学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有什么权利可以剥夺她读书的权利!” “这位师傅,你不要嘴硬,这跟校长一点关系没有,学校的名额有限,本地的都不够用,外地的更顾不上,我们的孩子也是进不去,即使我们在这里打工多年,也是无奈,只好送孩子回家乡读书。”松了手的高个子保安,声音比宋师傅更大声。 宋师傅清楚,他说得确实是真情,一个常住人口只有三万人的小镇,十几年来随着工厂的日益增加,外来人口呼啦一下多出了三十万人,这些充满幻想远离家乡的年轻人,除了吃喝拉撒勤奋工作,他们也生儿育女繁衍后代。可是随着孩子长大,他们的读书上学却成了打工族的一块心病,始终无法解决。僧多粥少的现象也让政府和学校伤透了脑筋,虽扩建了教室,调进了老师,可与源源不断流入的外地学生数量相比,只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欢欢又一次离开了父母,离开的那一天,欢欢哭得很伤心,她拉着兰兰的手使劲地咬了一口。 '妈妈,我们家几时才能在一起啊?”兰兰忍着疼,一句话也说不出,她知道女儿难受,可是她的心比女儿难受何止一百倍。 那一天送完女儿回来,兰兰第一次骂了老公,骂他没有球本事,连个女儿都放不到身边带,家乡好好的,跑到这鬼地方混人生,骂着骂着把多年的委屈全都骂出来了,在宋师傅的无语中,终于骂累了进入梦乡。 而此时,最委屈的就属宋师傅了,出来混本是兰兰的主意,什么家乡没什么奔头,什么一个月的收入不如外面的一个零头,什么你看看村里的阿猫阿狗,凡是出去的都一个个人模狗样的,不是买车就是盖楼。正是兰兰不断地敲边鼓,才让宋师傅动了心,他抛弃了农田的活计,踏上了南去的列车。先是东流西串,后是登门求工,最终凭着电工的手艺,总算在一家工厂落了脚,这才接兰兰过来团聚。可是以他当时的条件也只有暂时舍弃女儿,保全二人的生存,他怎知道这样的分离会持续如此之久,更没想到自己如今有了能力,却因为名额有限,孩子依然进不了当地的校门,不得不送孩子回乡读书。 这说归说,骂归骂,日子还在继续过着,一晃欢欢九岁了,除了春节父母回家探亲,每年她暑假都会来小镇陪父母。每到这时,她会把自己的学习成绩晒给爸爸妈妈,那一张张画满五角星的老师评语,总让她得意的充满微笑,宋师傅和兰兰也被女儿的情绪感染得喜笑颜开,一家人难得的幸福让邻居也羡慕不已,不时投来赞许的目光。 奇怪的是今年的夏天,欢欢没有来,无论电话里怎样讲,欢欢都不来。宋师傅正为此事烦恼,今早上班的一封信更让他为女儿担忧起来。信是欢欢班主任写来的,她说这学期欢欢的成绩下降了,各科分数显著跌落,更重要的是她常常逃课。老师希望这封信能引起家长的重视,怕这样下去,九岁的欢欢将被耽误了。 宋师傅被兰兰的责骂声给吵醒了,其实他根本就没有睡,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女儿的影子,闷睡了一下午的他,终于闷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这些年,他们亏欠欢欢的亲情太多了。 “兰兰,我们回去吧,不能因为赚钱耽误了教养女儿,我们就她一个宝贝,就算将来再生育个儿子,也不能不管欢欢的成长。” “你哪根神经错乱了,怎么说走就走?公积金,社保,还有自己提出辞职可是没得赔啊!老公,你都想了吗?”兰兰像机关枪一样射出来一连串的子弹。 “我都想好了,兰兰。”宋师傅爬起来一把从后面抱住了老婆,他一边抚摸着兰兰隆起的肚子,一边动情的说。 “兰兰,我们到了回去的日子了,现在中央许多的政策都往西北移,家乡或许比过去的赚钱机会要多些了。你仔细想想,这些年我们出来虽多赚了一些,可一大半都送给了天上飞的和地下跑的,加上过年回家送礼物,给红包,充其量只是赚个面子,赔了的东西我们自己心里最清楚。” “你真要回去?”兰兰望着老公再一次地问。 “回去,我们一家四口再也不要分开了,我这些年真的是分怕了。”宋师傅坚决的说完后,深情地拥抱着妻子兰兰。 一个月后的一天,家乡车站的人群中,宋师傅和兰兰看到了欢欢,她满脸通红地跑进来抢着帮父母提行李,活跃地像只小燕子,爷爷在一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爸,欢欢的成绩怎么突然掉得这么快?”宋师傅一旁小声问老爸,生怕欢欢听到。 “你收到老师的信了?”老爸反问。 “是啊,老师还说她常常逃课,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孩子人小鬼大,不知听班上哪个同学说,要想让父母回来,只有成绩很烂才有可能,还说逃学是召回父母的最灵一招。” 听完老爸的解释,宋师傅恍然大悟,原来女儿欢欢用的是苦肉计,她是想用这种几乎自残的方式让爸爸妈妈早回家。可以想象,女儿想见父母的欲望是多么地强烈。 抬头望去,宋师傅看见站台上妻子兰兰正挽着欢欢的手,亲昵地说着什么,两个人边走边笑,完全沉浸在母女恩爱的氛围中。 “真好,回家的感觉真的好。”仰望天空宋师傅不禁感慨起来,他吸了一大口家乡的空气,挽起了老爸的手,一家人在晚霞的余晖下一起向站台外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