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呼呼地刮着,张瘸子坐在自己的出租车里,听着土渣儿打着窗玻璃的声音,心里想:这个鬼天气,连出来吃饭的人都少了,再等十分钟,如果拉不上活儿,十一点就撤!他正琢磨着,看到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太太,怀里抱着个棉被包,正朝这边走来,风把她吹得摇摇晃晃,看上去走得很吃力。 老太太走到张瘸子的车前,什么也没问,打开后排座的车门就坐了进来,不等张瘸子问她去哪儿,张口就说:“师傅,去邱庄子” 张瘸子心里暗爽:今儿还遇到个痛快茬儿,不问价儿,也不打价儿!心里一高兴,话匣子就拉开了:“大娘,哪村的?这么晚了,您抱着个孩子,这是要回家,还是去串亲戚呀?”他一股脑把自己的疑问倒了出来。 老太太冷冰冰地回答:“胡家庄的,去串个亲戚!”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张瘸子不识趣地继续问道:“呦,大娘,胡家庄到路口这儿得走二三里路了,您怎么不直接在村里打个车呢?” 老太太迟疑了一下,说:“太晚了,村里打不到车了!”接着,她又抬高嗓门,奚落道:“我说你这师傅也真是的,有钱还不乐意赚是咋滴?” 张瘸子终于发现自己的好奇心招来了别人的厌烦,于是,他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没再言语。一路上,车里只有老太太怀里抱着的孩子偶尔发出一阵阵“嘤嘤”的哭声。 到了邱庄子村头,老太太就让张瘸子把车停下了,一边开门下车,一边说:“师傅,在这等我一会儿!”说完,她抱着孩子消失在黑暗的夜色里。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老太太空着手回来了。张瘸子看到老太太抹了下眼睛,像是哭过的样子,吸取之前的教训,他没敢再打听什么,但是心里觉得老太太挺可怜的样子,他赶紧下了车,瘸瘸哒哒地跑过去,给老人把车门打开了。老太太感激地瞅了张瘸子一眼,坐进了车里。 张瘸子没敢说话,老太太主动开腔问道:“师傅,你这腿?” 张瘸子一听老太太问,话匣子又搂不住了:“唉,小儿麻痹留下的后遗症!就为这,小时候差点被我奶奶给扔了!” “哦?”老太太一听,好像来了精神,探过身子来问道,“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嗨,那年头,人们都穷啊!死孩子、扔孩子的事儿有的是,养个我这样的病孩子,就得拖累父母一辈子。奶奶疼我爸,非得让我爸把我扔了,说我爸当年还年轻,想要孩子,有的是。如果留下我这个病孩子,那他一辈子就别想再抬起头来了!”张瘸子一边开车往回走,一边诉说着往事,“我奶奶看我爸不发话,就说,这个孽就让她来做,说完,她抱着我就往外走。我妈不干了,她疯了似的从奶奶怀里把我夺下来,哭得跟个泪人一样,噗通一声就给我奶奶跪下了,说甭管怎么说,孩子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就算孩子将来傻了、残了,她这个当娘的都认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奶奶也是个当娘的人,看到我娘这样,她哪还狠得下心来把我扔了呀!”说到这,张瘸子笑了笑,自嘲地说,“我命大,到现在还好好活着呢!老婆孩子都有了!以后最大的任务就是孝顺我娘了,她……” “停车,咱回去!”张瘸子还想接着说,被老太太突如其来的喊话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踩住刹车,刚想问原因,老太太急切地催促道,“师傅,快点,往回开,邱庄子,快,快点!” 因为没走出来多远,所以很快就又返回了邱庄子。老太太急匆匆跑下去,不一会儿就又抱着棉被包回来了,她坐在车里,紧紧地搂着棉被包里的孩子放声大哭起来。张瘸子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心里也像吃了个铅块一样沉重。 见老太太情绪平静了些,张瘸子问:“您是要回胡家庄吗?” 老太太说:“我是岳家庄的,刚才是骗您的!唉,您也看出来了,这孩子跟您当年一样,差点让他奶奶给扔了!先天性脑瘫!我们给孩子治不起呀!我寻思着,邱庄子比较富,兴许孩子能被好人家收留,实在没人要,也得给送福利院!唉,刚才听了您的话,我这心跟用刀子剜了一样疼啊!说来也怪,这孩子就跟懂事似的,把他放那户人家门口这么半天,楞是一声都没哭!要是真让人给抱走了,我得愧对他们母子俩一辈子啊!”说完,她又把脸贴着棉被包,跟棉被包里的孩子一起哭了起来。 到了岳家庄村口,张瘸子看到一个女人正虚弱地靠在一棵大树上抹眼泪。张瘸子把车停到女人身边。老太太拿出一百块钱递过来,说:“师傅,今天晚上,您受累了,甭管多少,就这些吧!” 张瘸子接过钱,顺手掖进孩子的棉被包里,对老太太说:“今天,我不收您的钱了!”说着,他把自己口袋里所有的钱全都掏了出来,又一把掖在孩子的棉被包里,眼里含着泪说,“大娘,好好待这个孩子吧!这样的孩子能活条命,不容易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