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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园深深

时间:2009-10-17 15:49来源:读者论坛 作者:指尖呓语 点击:
  我还是偷偷往桃园钻。桃园深处爷爷奶奶的小房子里也没有家的味道,桃花开得正欢的时候,也不能给爷爷奶奶脸上多一点红润。几阵风雨过后,花瓣儿纷纷扬扬落了一地,细碎的叶芽冒出黄绿的尖儿,那颜色长翅膀呀,飞到爷爷奶奶面庞上。我忧心忡忡,说不定哪一天爷爷奶奶

  桃树又开花了,远远望去,像一朵从天而降的彩云。“暖暖的春风年年吹,桃花朵朵开。我等着你回来,看那桃花儿开……”放学路过桃林,几个大个子同学总要哼这几句,反复地哼唱中,忧愁雾一样弥漫,一树一树的粉色也染上了梦的忧伤。问歌儿里唱什么,他们约好了似的笑而不答。爷爷也爱火一样绽放的桃花,他望一眼天边的朝霞,又看一眼怒放的花树,说云彩上面的神仙也种桃子呢,那云彩说不定就是蟠桃园开花了呢。我逗爷爷,咱家的桃林真是片彩云,那住在桃园里的爷爷奶奶不就成神仙了?爷爷一边呵呵笑一边抚摩我头顶,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爷爷说,傻蛋,云彩一刮风就没了,没桃林哪来桃子换钱呢?爷爷也不用哭嘛,桃林不还在么?


  爷爷奶奶搬进桃园深处的茅屋里快两年了吧,我真希望有天睡醒一看,这桃林真变成一朵彩云飞走了,那样爷爷奶奶就只能回家。爷爷前年冬天搬到桃园时,下了厚厚的雪,积雪长时间不化,连园子旁边的公路也是脏兮兮的白色。铁黑色的树干树枝搅和在一起,像一张大大的蜘蛛网,照看果园的茅屋黑洞洞的,是趴在网正中的一只黑蜘蛛。冬天的蜘蛛哪儿去了呢?在津津有味地吃着贮藏的食物,还是在安静暖和的洞穴里呼呼大睡?总之它比爷爷奶奶强。唉,爷爷奶奶怎比得了“稳坐军中帐,单等飞来食”的黑蜘蛛呢?爷爷肚子里装了无穷无尽的神仙故事,可爷爷深深景仰的神仙怎么就不给他和奶奶一个快乐的故事?桃林边公路上车辆轰隆隆开过去开过来,不晓得从哪儿来又要到哪儿去。好几次我看见载满了人的大客车缓缓驶过桃林时,车上的人隔了哈着热气的玻璃,认真地看着蜘蛛网一样的桃林,看着趴在网里的黑不咕咚的屋子,他们也一定看见了爷爷奶奶。想到在他们的眼睛里,爷爷奶奶的故事一定很不快乐,我就十分难过。


  桃花赛得过最绚烂的云彩,却不能给爷爷奶奶哪怕一天的神仙日子。但春天的桃园并不讨厌。春天虽然风大,但是雨也少,小屋里干燥、暖和,花儿开过,叶子利利索索长出来,从晚春到深秋能把小屋遮掩得严严实实。一辆辆车轰隆过来轰隆过去,连尘土都带不进林子,那些好奇的眼睛再也看不到黑蜘蛛的茅屋,看不到愁苦的爷爷奶奶。我也能在桃树底下仰面躺一会儿,透过密密麻麻的叶子望望细碎的天空。其实,从这个树枝飞到那树枝的麻雀都远比我自在得多,我并不能在桃树下想躺多久就多久。每天出门上学时,我妈大喊,早着呢!早晨呢我就丢一句“打扫卫生”;要是中午就说“老师抄题呢”。我妈又喊,馍馍背上,我不吭声,她大多还要追出来塞,我来者不拒,反正不会多余。


  出了巷子,挺起胸大步地走在田间小道上,快乐就飞回来了,走不了几步,就看见桃园。不明白奶奶看我时眼咋就那么尖呢?平日里要不是我帮忙,奶奶穿针时就紧张极了:胳膊伸老长,眼睛使劲瞪着针鼻子,还要把脖颈往后仰去仰去……并且大半穿不进去。我刚走过几棵桃树,就听到奶奶的声音钻过来,我娃来了,吃了么?爷爷也跟着喊,作业写了么?我胡乱答应着,在桃树间蹦来跳去,在黑洞洞的茅屋里东瞅瞅西瞧瞧,黑蜘蛛似的草棚子只有桃树落光了叶子才能见着阳光,爷爷奶奶的小屋子是把我当成太阳用的,说不定比太阳作用还大点呢,要不,爷爷奶奶咋一见我就眯缝了眼笑呢?笑归笑,到上学时间爷爷一点不含糊,连连催促。我总记着把书包里多余的吃食掏出,奶奶照例急急阻拦,照例急着把她烙的饼子给我看,有时变戏法似的拿几颗糖、一包方便面或者一根火腿肠。那大半是姑姑来过了。自打爷爷奶奶住进照看园子的小屋,两年多没见过她了,有时真想表妹兰兰。今年正月十二,我给我妈说,跟着爷爷奶奶去城里姑姑家,我妈撵过来差点打我一掌,还骂我没志气。


  我妈是顶奇怪的人,也许没人能弄明白她心里到底想些什么,我也不明白,也不想明白。能保证的是,如果她也爱人的话,那肯定只能是我,可她一点儿也不管我高兴不高兴,她好像很喜欢把每个人都弄不高兴,她的脸看起来很长,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有时笑起来,也像鼓了很大的劲,随时准备吵架。前年我还上四年级,天刚转冷,几回霜后,桃树的叶子像一串串焦绿色的烂抹布挂在树上。爸爸去县城卖吃不完的蔬菜,我妈就闹起来,她扛起顶门杠朝奶奶横过去,爷爷跑过去拉,我妈在院子里打滚,大哭爷爷奶奶合伙打她,爷爷奶奶只好站在院门外,我妈扯着嗓子又喊,两个老不死的在人前坏她名声,她不活了……爷爷奶奶就住进园子里的茅屋。爸爸回来要叫,我妈说要叫得先从她身上踏过去,说话时手里晃着满满一瓶除虫剂。唉,我妈她心里到底想什么呢?爷爷不歇气地干活,奶奶从早到晚忙个不停,我妈她爱一个人干所有的活吗?


  桃园的小茅屋本来就是给爷爷盖的。桃花开过米粒大的桃子密密麻麻站满了枝头,小桃子见风就长,十天半月的就像模像样的了。天气又热又长,半空的日头生根了似的。桃树下清凉着呢,娃娃都晓得,还晓得树上的桃子保不定哪天就能吃了。这时候,爷爷就要住进小茅屋里,一边给桃子戴上纸袋子的防晒面具,一边喷除虫剂。捎带着吓吓谗嘴的鸟雀、惦记着青桃的小娃娃。那些天爷爷几乎不回家,总由我把饭罐子晃悠到桃园,我总央求奶奶把我的一份也装上,好到园子里和爷爷一起吃。奶奶总是一边装一边唠叨,这娃娃怪不,不趁热吃硬要泡烂了、凉透了吃。嘿,奶奶不晓得,一样的饭,在园子里吃味儿就香呢。一定是把桃子的香气给吸进去了。天气转凉的时候,桃子一个个摘下来,按大小挑拣匀称,装了,一箱箱拉到城里换钱,奶奶说我家洋房是桃子换来的,我故意耸着鼻子闻闻,说真有股香味儿呢,奶奶笑得满脸褶皱。当桃园只剩下黑沉沉的叶子时,爷爷就会夹了铺盖卷回家。


  爷爷一定没想到这临时的窝棚会成了他和奶奶的“家”。爷爷奶奶一走,桃子换来的大房子里也没“家”的味儿。去年寒假,我妈硬拉着我和我爸去城里照了张“全家福”,照片挂在爷爷挂过字画的地方,不留神就撞进眼睛里。照片上我和我爸认真地苦笑着,我妈——那个有着大红嘴巴、坚硬的高耸头发的可怕女人,得意扬扬。那照片仿佛有根看不见的刺,顺着眼睛刺你一下。家里只有我爸我妈,我爸要摆他大人的谱,除了命令和盘问,不肯和我多说一句话;我妈话多,但不是反问句就是否定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不和她多说一句。照片上刺的问题无人商讨,成了不解之谜。我妈实在是个神奇的人。以前家里有爷爷的味道,有奶奶的空气,还有我妈我爸的气息,比如铁锹背篼上房墙壁上的字画、门背后挂着的旱烟口袋散发着爷爷的味道,厨房里的簸箕筛子放炕用的推耙子周围是奶奶的空气。可是爷爷奶奶一搬出去,那些东西的味儿统一了,旱烟袋还是原来的旱烟袋,簸箕推耙子上的污垢都没变,味儿却全然不同,似乎我妈念了句咒语,都听话的调整了呼吸。变味儿了的院子安静、宽敞很多,我妈说这样正适合我学习,等我今年考中学时排到前五名,她就给我一人收拾间书房,就像电视上演的。我才不稀罕。这院子是爷爷奶奶亲手建造起来的,奶奶说过每个家里都住着位家神,暗中保护着一家人,我家院子里的家神会跟随我妈呢还是爷爷奶奶?


  我还是偷偷往桃园钻。桃园深处爷爷奶奶的小房子里也没有家的味道,桃花开得正欢的时候,也不能给爷爷奶奶脸上多一点红润。几阵风雨过后,花瓣儿纷纷扬扬落了一地,细碎的叶芽冒出黄绿的尖儿,那颜色长翅膀呀,飞到爷爷奶奶面庞上。我忧心忡忡,说不定哪一天爷爷奶奶真悄悄化成棵老桃树。还没到正月十五,我爸就打工去了,其实他在也一样,爷爷奶奶脸上树叶的颜色只有憋在心里。


  紧接着发现我妈也有些不对劲儿了。我们两个人吃饭,她煮满满一锅,眼瞅着她吸溜几下碗底朝天。一次她一连倒下去四碗面片,抬头一瞪眼,我的饭碗差点落地。记得有个故事,讲一个女人要她丈夫背着去游玩,丈夫不好违抗,一路拼了命背着老婆,每到休息吃饭的时候,男人叫一大桌菜,准备吃个够。可每次等到菜上来,男人就累得睡着了,这时女人张开嘴,就从嘴里出来个小人儿,一下变大,和女人三两下吃完饭,又变成小人儿,钻进女人嘴里。神奇的故事大约不会这么随便地走进我的日子吧,可我妈这个吃法总使我不能安心。那天一放下饭碗我就朝桃园奔去。


  桃园正好在我上学放学的路上,如果它非有不可的话,那现在的位置最好不过。还没到桃园,远远看见爷爷挑着水担在前面晃悠,我跑上去夺过水担,扁担咬人似的刚一挨到肩,就疼起来。勉强走了几步,爷爷接过去,又轻松地晃悠起来。爷爷比我想的硬朗多哩,我高兴起来。奶奶扭着麦辫,爷爷放下水桶拿瓢舀水浇韭菜,奶奶说再过几天她给我烙韭饼。我一下子想起我妈吃饭的事来,说咱三个吃的不够我妈一个,奶奶脸色沉下来,不说话。大概是搬到桃园以后,奶奶闭口不提我妈。我瞥了眼奶奶,飞快地说下去,我妈大概得怪病了,饭量大得很吓人,说不定会变成啥妖怪呢。奶奶呆了呆,问我妈胖了吗?我想了想,点点头。慈祥又回到奶奶脸上,说好事哩。我娃都十岁过了,还没个伴儿。我似懂非懂,懵懵懂懂去上学。


  放学后破例没去桃园,直接回家。我妈刚从地里回来,摔打着身上的灰土。她的身子果然胖好多,连走路的姿势也有些变。忽然明白奶奶的话,我妈她要生孩子了呀!我急切地盼望着她早点生下一个弟弟来。还呆在我妈肚子里的他,等到长大是漫长得不能想清楚的事。我还是热切地盼望着他的出生,隐约觉得弟弟的出生应该是一场小小的地震,抖乱我妈抖乱爷爷奶奶的生活,然后重新安排。


  激动人心的时刻总是出其不意降临。傍晚时分,我妈一手扶腰,一手抚着肚皮,去村头小卖部打电话给舅舅,说让舅奶奶明天来我家住些日子。晚上,睡到半夜,一阵凄厉的喊叫把我从梦中惊醒,我抻紧被角瑟瑟发抖,喊叫声越来越清晰、尖利,后来听到我妈喊我,顾不得害怕,三两下穿上衣服,摸进我妈的屋子。灯光下她的脸色吓人,大颗大颗的汗珠滚着。我返身就往外跑,一口气跑到桃园。在夜半的田间小道上,爷爷奶奶跌跌撞撞朝家里跑。在离家两年多的日子里,爷爷奶奶应该在梦里无数次地回过他们生活了几十年的院落,真的再次踏进老屋的大门,却是暗沉沉的夜半,赶回去救把自己赶出家门的儿媳妇。黑暗中看不清爷爷奶奶的面容,只听见他们急促的喘息、重重的脚步声。村口我们兵分两路,爷爷去叫村头的嘣嘣车,我和奶奶照直回家。院子外就听到我妈的呻吟声,比刚才弱了许多。奶奶进屋后看了我妈一眼,一边不停地收拾东西,一边指挥我又是倒糖水又是帮我妈穿衣服。炕上大片的地方被血水染红了,我妈自打奶奶进屋就没怎么哼叫,低垂着眼睛,使人疑心她是不是睡着了或者晕过去。这边刚收拾停当,门外农用三轮车嘣嘣开过来了。那开车的司机一看我妈半躺在我和奶奶身上,一拍爷爷肩膀说,老叔也不说啥事就叫车,这事,赶快打120呀,说着就掏电话。半个多小时后,急救车喔啊喔啊地驶进医院。医生说马上剖腹,问爷爷签字。爷爷看看我妈青灰色的脸,手抖抖的,不吭声。我妈忽然说话了:签,没你事。她声音像从地底下传来。


  半个月后,我妈和妹妹从医院回来了。是爷爷叫村东头的嘣嘣车拉回来的。舅奶奶在我妹妹生下七天时来医院呆了一天,天擦黑时匆匆走了。舅奶奶说妗子也快生了,不敢离人。这半月里,奶奶一直在城里的医院看护我妈,姑姑把病房门推开个缝儿,胳膊一伸放下饭菜就走,半月来天天如此。爷爷陪着我,吃着爷爷煮糊的饭菜,从未有过的香甜。


  听爷爷说最近爸爸也要回来。真好,家已经越来越像了。可是爷爷愁眉苦脸,因为爸爸回来是处理桃园来的。要修一座很大的中学,桃园得全部砍掉。桃园没了,拿桃子换的几千元钱上哪儿找去?我顾不上爷爷的哀愁,忙问那桃园深处的屋子也得拆了吗?我妈说不拆难道留着当教室?我噢一声在炕上打了个滚儿,差点压着妹妹。我妈狠狠瞪我,我也瞪她:我还想着留到你老了再住呢!熟睡的妹妹脸上有个浅浅的笑,那笑会飞呢。我笑笑地瞅一眼我妈,她瞪大的眼睛也笑着,奶奶的皱纹里也有浅浅的笑。我大声喊,奶奶记着给我烙韭饼,我要连着吃九九八十一天。上学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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