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光着膀子挖得正欢,听记者把话说完,反问了一句真的?便一屁股跌坐在地头了。
前几年起早贪晚,除杂去乱,春山将这片地折腾成了远近闻名的桃园。桃花盛开的头一年春天,村长觉得养眼,叫来镇长。镇长当时没觉出咋样,只觉得好看,取了一个很诗意的名字,叫桃花园。春山听了,嫣红满眼,芳香透心,高兴劲儿跟走了桃花运似的。
第二年,镇长在春山的桃园举办了首届小镇“桃花节”。那满园的桃花,在春风里笑得诗意阑珊,也极灿烂。就连那些带着花蕾匆忙移栽来的桃树,也豪不迟疑地绽开了笑容。镇长看着一天到晚乐呵呵地在桃林钻出钻进的春山,说春山,你看你呀,“人面桃花相映红”!
第三年,桃花节的大红请帖刚像放大的花瓣,热情似火地飞洒出去,立即唤来一场飘飘洒洒的春雪。早春本来就羞羞涩涩的花蕾,突然僵住了正在启动的芳唇,呆卧枝头,似乎存心要过一个无花可看的桃花节。春山不急,可镇长急。镇长急过了,一种叫催花剂的迷魂药,成功完成了对花仙子们的煽情,花蕾们如期灿放。宾客如云的小镇名声大振,镇长的脸笑成了一朵最大的桃花,绘制了巨幅彩色桃花园规划全景效果图立于村头,把成千上万的桃树苗一夜间栽满了十里旱枯梁。浩大的声势,感染了一家远道而来的果品公司,签下了包销鲜桃的订单。激动的镇长说,春山,天公不作美,可他恶不过人,前几天我头发急落,这桃花节一到,还是“桃花依旧笑春风”。
想不到去年冬天,春山砍翻了桃园里所有的桃树。砍得彻底,干净,一棵也没留下。起初,报纸和电视说遭遇了又一个暖冬,春山并没在意。以往寒冷而漫长的冬天越来越变得温暖而短促了,这是地球人都知道的事情。春山想,前年那样的事肯定不多见。春山说的前年发生了什么事呢?那一年的桃花,暖冬把花期提前了半月!以春山桃园为中心发展起来的几千亩桃树,再一次分享了科学的随心所愿,桃花如约而开,一片片连天接地的绯红云彩,蔚为壮观地逶迤了十里旱枯梁。激动的镇长说,春山,有了科学,才有今年的“桃花依旧笑春风”。
当看到山野里的杜鹃因为暖冬错开了花时,春山就知道自己要跟镇长过不去了。春山说,镇长,你得赔我损失。镇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啥损失?桃子烂价是市场规律在起作用,果品公司失约那是企业缺乏诚信所致。春山说,精神损失!自从你搞了桃花节,我的桃树桃花就没安生过,不是催花,就是抑制花期,头几年我伺弄桃园哪里是现如今这心情的呀?!镇长说,不信科学,狗撵摩托,这叫“科学的春天”。
春山回去了。站在桃园里的春山,恍惚看着那些像他一样不畅快的桃树,和那些还在眼着影影绰绰的桃花。看着看着,舞动斧子砍了起来。春山砍得彻底,干净,砍得也很怅然。然后细细翻耕,种上麦子,间留了一条条空地,等春天套种玉米。
很快,今年春天悄然降临了。暖暖的春阳下,和煦的春风拂过桃树梢头,朵朵桃花辉映着徜徉在桃林里的镇长和客人,迎来了又一届桃花节。
隔着花枝,记者看见了青油油的麦地,和正在挖地的春山。记者走过去,说你种田呀。春山答,我挖地呢。记者不好意思地笑了,说,错了错了,我还没从《桃花源记》中回过神来……这样,你歇好了,做个挖地的动作好不好?
春山抡起银锄,记者开始选角度,调焦距,精心构图。记者构制了一个层次分明而诗意淋漓的春耕图:美如仙景的桃花源中,一位光着膀子的的农民正挥舞着银锄,叩问生机勃发的绿色大地……
拍摄完毕,记者上前给春山打了支烟。记者问春山,你的地怎么不种桃树?
春山说,我以前种。说着,春山抻长脖子,踮着脚,抬手环指示意了整个山梁,禁不住有点得意地说,这满山满岭都是我带出来的呢。
出于职业敏感和对新闻事件实质的准确把握,记者惋惜地说,你呀种早了,现在正是时候,今年每棵桃树镇上补助40元哩。
春山光着膀子挖得正欢,反问了一句真的?一屁股跌坐在地头。从远处看去,一个心无浮尘的农民,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点了支烟,怡然享受着漫山遍野的桃花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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