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立夏，天气热得蒸人。铁路工人公寓三十多年一如既往的喧闹与严肃。一股厕所味和垃圾桶发酵的味飘荡在低空，公寓往上的空气里，白鸽子正在从烟充里飘出来的黑色烟雾中冒险。

换班归来的这批工人拖着二十四小时的疲惫打开家门就睡到在旧沙发上，至于灵魂，这种不能涨工资的东西早就扔到了铁轨上。

滚——！

一声怒吼在空气中被拉长。三号楼的小鱼拿着菜刀从公寓里跑了出来。前面被追赶着的这个衣衫不整的女人是她老婆。

用老人的话讲，小鱼老婆搞了破鞋。

在别人家，打打骂骂过去，还得凑合过日子，能忍就忍了。这是小鱼第一次打老婆。同事们都知道，开调车的小鱼脾气最好，对老婆，对同事，对朋友，都堪称模范。在单位受了领导气，回家也不朝老婆发邪，自己闷到浴室洗个澡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家里和老婆有了矛盾，跑到楼道抽跟烟，回去任老婆疯傻自己也是冷冷静静的跟他讲道理。人都说，小鱼会处事。

这天换班回来，小鱼回家前买了两个菠萝，五月的时节，菠萝最为酸甜。小鱼和老婆结婚三年，过了最忙的阶段，工作基本稳定下来了，今年小鱼唯一的心愿就是老婆可以怀上孩子，嘴上他说儿子女儿无所谓，可酸儿辣女，小鱼总给老婆买酸的东西吃。

铁路实行大三班，三班人马轮班倒。小鱼和老婆隔一个班，三年来小鱼一直在争取把两人调到一个班子去。

小鱼回家之后之间就走进厨房去削菠萝。他拿起菜刀，找来一张凳子，拿着菠萝对着垃圾桶。看见厨房垃圾桶竟然有用过的避孕套。小鱼顿时怒火上来了，小鱼平时并不下厨房，即使一个人在家，也大都是出去买着吃，厨房基本上都是老婆的天地。没想到今天成了件冷兵器。小鱼心里硬生生被插了一下。小鱼和老婆半个月没做爱了，而且从来不用避孕套。所以可想而知。后面的故事一直到小鱼把老婆追到社区外面，自己把菜刀在地上摔了断把然后到南边河岸抽了一夜烟才算结束。

睡了十几个钟头，小鱼打开手机，看见老婆七个未接电话，昨天晚上隔半小时打来的一个，然后他关了机。

收拾一下，他穿上便装。走出铁路公寓，看见下午热闹的菜市场。各种新鲜蔬菜的味道和东西腐败的味道在空气中混合双打。

拐过菜市场往东走。有条大排档烧烤一条街，各种悲欢离合在这里宣泄。

下午五点半，小鱼想吃饺子。要了一扎啤酒，一盘牛肉水饺。老板说，他家的乳鸽烤的不错，非要小鱼来一个。小鱼应付不过来，便点了一个。

这个点人多，小鱼刚吃一口饺子，就有个人拼桌了。按说拼桌正常，自个吃自个的，和拼桌那位寒暄几句也没什么。那人坐毕，就拿起小鱼的啤酒干掉半扎。

小鱼呆看着，此人头发碰乱，毛胡脸，白了一半，衣服少有些破旧，脖子上戴着个玉十字。

那人说，哥们不好意思啊，我实在有点饿了。我叫鸟先生，赶了一天路了。

小鱼递出一根烟给他，鸟先生示意不抽。鸟先生又要了一碟鸡蛋鱼，一碟蚕豆，两扎啤酒。

鸟先生干掉小鱼剩下那半扎啤酒，说，哥们你看起来有心事，没事，这顿饭，我请了，有心事和哥说。

小鱼脸上笑笑符合，心里想着关你什么事。

鸟先生见小鱼不开窍，便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拉完这趟货，我应该算寿终正寝喽。不干了。算一算，已经在路上十二年了。一九九八年你多大？

小鱼说，十七岁。

鸟先生说，那年我二十七岁。也是在一个工厂上班，我老婆那年刚生孩子，我特别高兴，我一天工作十二小时，最高兴的是回家抱儿子。我对我儿子特亲。我们那时条件比现在差多了。我对我儿子特好，每天都买煮玉米给他吃，孩子才一岁多，哪咬的动，我就嚼黏糊了喂给他。但我儿子从认人开始就排斥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头一个学会叫妈，我不奇怪。然后学会叫爷爷，叫奶奶，叫叔叔，叫阿姨，就是没学会叫爹。为这事我挺来气，经常和我老婆吵架。

后来有一回儿子突然得了大病，需要输血，我当时对医生撸起袖子，说，尽管抽。老婆拦着我，我说，你傻了，那是我儿子。我和老婆验完血型。医生很奇怪，问我们是亲生父母吗，怎么血型都配不上。他奶奶的，我当时回头就抽老婆一巴掌。

老婆这回不敢和我吵了。

我当时把他摁到墙角，质问他孩子的亲生父亲在哪里。

贱女人这时不敢说话了。

我当时就怒了，他儿子要死了！

当天晚上，贱女人把狗男人找了过来。我猜是是呢，隔壁老王深藏不露啊。

孩子最后还是没救活。我哭的比那狗男人都伤心，哭了整整两天之后，我就辞了职，离了婚。那个贱女人再三央求我，那个时候离婚还不算家常便饭，我就当给过去感情吃了断头饭，我就拿走我一点存款喝衣服，走出那个家门后，我头都每回一下。我在外地找了一份给人拉货的生意，没有生意我也开车出去转，我一直在路上，过了年也一样。

你说怎么的，我这么多年嫖过那么多女人，见过那么多姑娘，就没一个再让我动心的。女人这东西……女人不是东西。

鸟先生说罢和小鱼拿起杯子相碰。小鱼看见他包里的口琴，便说，吹一口给我听听。

鸟先生爽快。吹了一根烟的时间，不清楚什么曲子，但是把小鱼感动的不轻。

鸟先生又讲，这些年我差不多把中国所有省市都走过，就差港澳台了。自从离婚之后，我也再没有家的概念。大概是以前在机关单位朝九晚五被束缚惯了，现在我就像挣脱笼子的鸟，再不留恋从前。

小鱼再也撑不住了。他将一扎啤酒喝尽，对鸟先生说，哥，带我走吧。

鸟先生说，你不恋家？

小鱼说，你是鸟，我是鱼，都是一辈子在外面流浪的东西，哪有什么家可言。再说，鱼没有记忆，根本没有家。

小鱼和鸟先生上路了。当所有人都开始期待他们的流浪故事时。不到一个月，小鱼就回到了铁路公寓家里的床上。

小鱼和鸟先生出去的第三天，小鱼就开始拉肚子，消化不良，没几天又皮肤过敏。鸟先生嫌小鱼娘们一样事多。

小鱼终于想明白，是老婆把自己惯出了一身毛病，自己已经离不开老婆了。平常在家，小鱼很少吃油腻，老婆知道他肠胃不好，所以家里面做饭都很清淡。除了出去应酬，小鱼也不出去喝酒。小鱼在家也从不洗衣服，衣服都是老婆洗，洗完的衣服都要老婆拿熨斗烫一遍才能穿，不然穿着就过敏。

过了半个月，同事打电话告诉小鱼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说坏消息，坏消息是因为小鱼长时间旷工，已经被车站辞退了。好消息是，小鱼老婆查出了怀孕，三个月了，。

小鱼打电话给老婆，就问，谁的孩子。

你的。

你保证？

我从没做过坏事。

上次的事你怎么解释。

你忘了那次你醉了酒，非要用避孕套，用完仍床底了，我那次打扫卫生给扫了出来，我又不能直接拿出去扔了，只有厨房的塑料袋是黑色的……

小鱼电话那天扇了自己好几巴掌。小鱼是铁路公寓人人称赞的好男人，小鱼老婆是铁路公寓人人称赞的好老婆。自己想想老婆的为人，怀疑谁也不应该怀疑老婆。

小鱼不顾一切要回去。他说，这一次差点毁了我的生活，我该好好反思自己，回去我就跟老婆做点小生意，一辈子不离开那个地方。

鸟先生无奈，说，你是小丑鱼，离不开珊瑚，我不该带你翻山越岭出去冒险，你这么出来，恐怕连珊瑚都活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