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没有回故乡了,今年冬天,我从遥远的南方赶回老家看看。北方的天气冷得彻骨,我在故乡的县城添了件毛衣。 南方很少下雪,下了车,在县城意外地重逢了一场故乡的雪,不是很大,但比起南方的天气却来得更有性格。那是北方人特有的豪放和热情。 两地气候的差异,即便方才添了毛衣,也丝毫感觉不到温暖,我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打起战来,我赶紧裹紧大衣,向手心频频哈气。 故乡人喜欢喝酒,尤其是在寒冷的冬天,炒上几个小菜,加一碟花生米,叫上几个年轻人,围坐火炉或坐在热炕上,往往划拳喝酒,吼声很大,气氛也很浓厚,有时候一喝就到了深夜,男人们大都忘了回家吃饭,女人和孩子就在门口吆喝。 因为这事,这帮大老爷们今晚大概又要和女人掐架了吧! 在这样寒冷的天里,我也想起了喝杯酒,一来暖暖身子,再者填填饥饿的肚子。 我提着行李进了一家小酒楼,店内很寂静,客人三三两两,店里的生意也像这季节一样有些惨淡。我准备提着行李上二层,男服务员笑着说,行李那么重,就放在下面柜台吧,我们会为你看管的。说着男服务员已经走过来准备拿行李,我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上了二楼,就我一个人,屋子空荡荡的,更叫人冷得发慌。我坐在了玻璃窗前,也好看看楼外的雪景。这时方才那位男生上来了,他帮我倒了杯茶水,问吃什么?我说要一碟猪耳朵,一碟花生米,还有老家的苜蓿菜,一壶酒。男生说苜蓿菜早没了,不过有荠菜,我说也好。 男生走了。我一口气喝了两杯热茶,心里一下子热乎起来。 透过冰冷的玻璃窗,我的眼睛尽情享受着这座熟悉的县城里的美景,我知道,这么多年都没有看到过这样的风景了,今日在故乡重逢,它显得格外美丽。 越是看着这熟悉的老城容貌,越是想一下子就回到故乡,接下来酒桌上喝酒的不再是一个人,而且还有他们的笑声。我这样想着,心早已飞到了远在不到一个小时之外的家乡未庄。 “老乡,你的酒菜好了,请慢用!”是那位服务生。 “谢谢!” 味还是那个味,和家里做的差不了多少,酒还是那酒,香得醉人。 我不是像饥饿的男人那样,大口大口地夹着菜,而是一点点慢慢地品尝,我在品尝一种关于故乡特有的味道。野菜平淡地像故乡的人,酒浓郁地却像他们热爱生活的心…… “蹬蹬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近了。我下意识地把目光移到了楼梯口:是服务生吗?我在想。 人上来了,是一个中年妇女,她穿的不是很新,但很干净。她向窗户这边走来,坐在了我的身后。她说她要一晚热面。 话不多,但我听得出她不是本地人,像是四川女人。 酒有点凉,我用纯正的老家话喊了一声服务员,叫他把就再热一热。男生上来把酒端走了。 这时,女人突然走到我跟前,我没有察觉到,她用手敲了敲桌子:……你是未庄人? 我抬头看了看:啊!我是未庄的,你认识我吗? “不,我听得出来!你们未庄人都是这个口音。” “怎么了?你知道未庄?或者你去过那里?”我很诧异。 “何止去过……”她的话戛然而止,我清楚地看到她的眼里已经渗出了泪水。 “你怎么了?……你不嫌弃的话把碗端过来可以吗?” 她把饭碗端到了我的桌上,她说:其实,我也算得上是未庄的人……曾经吧! “曾经?我怎么没有见过你?你是未庄谁的女人?”我问道。 “我是打四川过来的,今年十月份才流落到你们这里……”她停顿了片刻,她的眼泪簌簌而下。 “流落?你这么漂亮怎么会从那么远的地方流落到这里?你遇到什么麻烦了?”我给她碗里加了些野菜。 她擦了擦眼泪,接着说道:我的丈夫是个赌鬼,在我们结婚不到两年时间里,他把家里的所有积蓄都赌完了,我劝说不成,还经常出手打我。说着她撩起胳膊:看到了吗?这些伤疤都是他的杰作! “是用烟头烧的吗?”看着那些伤疤我生出一声冷汗。 “刀划伤的,也有烟头烫伤的!” “可恶!真不像个男人!你怎么没有告他啊?”我有些气愤地追问。 “我不敢!而且我怕影响孩子的声誉!我的可怜的孩子啊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说到孩子的时候,她更是哭得伤心了。 “你是不是因为受不了男人的折磨,所以才跑到未庄的对吗?” 她点点头不言不语,沉默片刻她说:我逃走那天晚上,他打了我,我就坐车一路跑到了省城,在那里我打工挣了些盘缠,我想我要去乡村了,也许在那里我会寻到一条活路。总之来这里也是个意外,误打误撞,我是偷偷坐着一辆货车才来到未庄的街上。就在街上司机卸货的时候我才逃了下来,但还是被发现揍了一顿。 “那天晚上突然下起了雷雨,雷鸣电闪,我一个人不知怎的误打误撞就来到了未庄,在未庄的路口我看见有一户人家,我就敲了门……”她的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了。 她扒了一口饭,说可以喝杯酒吗?我点点头为她斟上。 路口?是不是大胖家?我问道。 “不是,是阿言家!” “是阿言家?你怎么跑到他家去了!”我皱了皱眉头。 “你说的没错,我这辈子可能走错了门,所以今天再次落到这种地步……”她长叹了一口气。 “……阿言是个傻子……” “我知道!他是个傻子倒无所谓,他人傻可心眼很好!他爸人不傻但是个禽兽!”她把禽兽两个字压得很重。 “他爸……怎么说呢!以前当过村长,旧社会小学毕业,还算个人才!女人死的早……”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她抢话了: “什么狗屁人才!他女人怎么死的你不知道吗?简直是个禽兽!”她恨得咬牙切齿。 “这个我知道,女人是被他的无情给逼死的,说他是个禽兽……也不为过!”对于阿言母亲的死,在未庄人来说都是个耻辱,他给素来善良的未庄人抹了黑。 “他不但害死了女人,而且连自己唯一的儿子也害死了……”她又扒了一口饭。 “什么?你胡说什么呢?阿言怎么会……”我很惊讶,嘴里的饭菜差点喷到了饭桌上。 “可他的确死了,就在几天前……他儿子是个好人啊!其实,她的死也怨我!”她叹了一口气。 “……怨你?这怎么可能?他怎么死的?”我追问道,我实在不敢相信阿言竟然会死了! 她放下筷子,用袖子擦了擦嘴。 “自我回到阿言家的那天起,李家的战争也随之而来!”她又叹了口气。 “其实,我才是害死阿言的罪魁祸首!”说着她低下头,使劲抓着自己的头发。 “你?怎么说?”我追问。 “阿言今年28了,他的父亲60了!哦不!是57!我今年39!哈哈哈哈……”突然她怪异地笑了笑。 你说什么?她说我在笑阿言的父亲那个不知廉耻的老怪物! “我到阿言家的第三天,全村人都在议论他们家的事。我不敢出门,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去见未庄的每一个人。”她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当然,在李家我不可能没有身份,不明不白我是没脸呆下去的!其实,我觉得阿言虽然有点傻,但他人很好……”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我点点头表示赞同。 “按未庄大多数人的建议,他们意愿我嫁给阿言,其实这我并不反对,毕竟他还年轻,人长得也俊俏,脑筋也没有坏到不可救药的地步,他很听我的话……”她再一次笑了。 阿言并不傻,他的确是个不错的后生,干活也很老实。我应了她刚才的话。 “不错!后来,在你们未庄人的帮助下,我和阿言正式成了婚。其实,到我这种年龄的女人,这种有过婚史的女人,我别无所图,只愿将来能跟一个对我好的男人就是了,哪怕是像阿言这样的人,我也觉得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 她哈了哈气,暖暖手接着说道:人常说,未结婚的女人是金奶子,结了婚的女人是银奶子,而像我这样的女人就是狗奶子!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说起奶子,她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她问我:你有女人吗?我说有了,身边有一个一岁半的女儿。 看得出,你应该很幸福,女人对你很好的!她微笑着说。 “你猜的?还算准!”我笑着说。 “面由心生啊!”我们几乎同时笑了。 “那后来怎么样了?”笑声刚过我追问道。 “后来……后来我就和阿言睡在了一起……可毕竟他是个傻子……”她苦笑说。 我听得出她的意思,我叹了口气表示回应。 “后来,有个晚上我头疼就早早睡觉了,阿言到山顶给我抓药去了……趁傻儿子不在家,那个老禽兽他……他……上了我的床!”她稍停了片刻。 “从那以后,老禽兽总会趁阿言不在家欺负我,但后来很少得逞,我没把这些丑事没有告诉阿言,我怕他伤心。”又是一声长叹。 怎么会这样!!真不是人!我拍了拍桌子。 “其实,虽然我是一只破鞋,但我能嫁给阿言这样的人,有时候想想他小子值了!做父亲的也该满意了,可谁知他根本没把自己的儿子当个人,这让我深感心痛!”说到这里,她又抿了点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