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民兄无数次向我们说到死的话题,无数次说到他就要死了。我和妻子总是带着开导的内涵来调侃:“总说要死的人总也死不掉的,你就好好活着吧!再说了,人总是要死的,我们也会死的,但我们却还要继续好好活下去的。”话是这么说,但一民兄的情况确实不同于我们。 一民兄中年丧妻、晚年丧女,他过得确实孤独、艰难、缺少亲情的呵护。我和妻子每周都会去看他,我俩时不时地劝导他:“再找个老伴吧!”同时,我妻子也联络好了愿意与一民兄见面并自愿伴随在他左右的女伴。“再说吧!”一民兄初始婉拒,接着就是坚辞。我说:“我曾在网上发帖子说,我的前妻病故以后,我与现在的妻子姚老师再组家庭,我俩现在一起过得很幸福。你也曾跟帖说,请迟钝兄我也给你找一个像姚老师那样的吧。这话是你说的吧?怎么现在就变卦了?”“此一时彼一时啊!”一民兄叹了口气说:“我都这样了!我不能拖累人家啊!”于是,我俩与他的话题就转向入住福利院或者先找个钟点工到家里照顾日常生活。 我也曾通过向亲友譬如我的小舅子胡力进书记以及俞解民、施恩光学长所在的老龄协会等咨询,得到的回复是一民兄向往的市福利院早就没有空位子了,就连市民政局退休局长也不能如愿以偿入住进去。条件稍差的福利院、护理院,一民兄又不屑一顾。再后来听说新区开启了一家中高档的福利院,其仅仅住宿费用就要每一间每月6000元,而一民兄是非要住单间的,尽管他的公务员身份的退休金每月也有6000元出头,可还要吃用开销呢……这样,入住福利院的事情就一直未果。 钟点工倒是找了,可走马灯似的干不了3天就得换人,包括在入院治疗期间的临时护工,一民兄谁都不信任了,他非常肯定地告诉我俩:“她们都给我下药,无一例外地给我服用安眠药。而后,她们就可以出去撒野了!”“不要疑神疑鬼的!”我俩耐心安抚。“你们不懂了!给病患者下安眠药,这已经是钟点工、护工的行业潜规则了!”我俩被他说得将信将疑。难不成上门服务的钟点工还都随身携带着安眠药?直至后来,一民兄能够不用轮椅了,在家里没人照顾的他,甚至连自来水、锅碗瓢盆水壶都不用了,吃的喝的,他竟然颤巍巍地宁愿慢动作摸索着上下十一层电梯到小区马路边超市去买一点方便面、纯净水……他信誓旦旦地对我说:“即便是辞掉了钟点工,可还是有人翻窗入室来给我下毒,你看我的锅里、水壶里都有白花花的一层印渍,那就是下过毒的证据,为此我还专门买来测试用纸,不信的话你用试纸测测看,看龙头里流出来的自来水是不是有毒啊……”我于是测试,结果只是证明自来水酸碱度呈中性的,而并没有发现其它不良现象。一民兄还是不放心,他请人到家里安装摄像头,他要记录下确实有人翻窗入室来下毒。布线完成了,“摄像头装在哪里?监控电脑装在哪里?”安装人员发问。“电脑么位置不动,还放在客厅;摄像头只有装在电脑上空的天花板了!”一民兄如实回答。“那么这个监控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安装人员实事求是回绝了这笔生意。 起先,一民兄还能自己烹煮一点方便伙食,那就是被我戏称是佛跳墙的荤菜、素菜、主粮一锅烩的像饭像菜又像汤的营养饭。逢年过节,我妻子则会多备一份佳肴,适时给一民兄端去,一民兄节省啊,这些东西他一个星期也吃不完。 去年4月初,一民兄紧急叫我和妻子过去,他说:“我被人讹诈了!”“被谁?告诉我,我给你做后盾!”我是认真的。“被我发病初期的主任医师。”他这么说我还摸不清头脑,因为一民兄免疫系统出问题已属经年累月了,少说也有一、二十年了。在他结发妻子小朱过世后,每年的4月份他都要到市立医院住院调理的。“你说的发病初期是指?”我要问个明白。“就是我被查出血液问题入住的市立医院北区病房时,负责诊治我的血液肿瘤科的吴主任!”一民兄说得有鼻子有眼:“有一次她叫我签单子,一大摞空白的纸张上都让我只要签上名字就行。事后我越想越不对劲,要是拿着我签名的空白纸张再去帮人抵押贷款或是做债务担保,那么我的住宅房子岂不要被人讹诈去了?!为此我近来晚上一直都难以入眠。”作为一名曾经的司法工作者,一民兄有着职业习惯也不奇怪,但他的这个揣测还是空穴来风吧?过了几天他又对我俩说:“过了五一节,你们看吧,他们肯定要来对我的房子下手了!”“一民兄何出此言?”我实在难以想象。“昨天,就在昨天,”一民兄说得跟真的一样:“与我关系素来不睦的也是从事律师工作的沈同学突然打来电话,我就觉得他们要对我动手了!”“你重病已久,他就不能来电问候?”我开拓他的思路。“可以是可以的,但他的语气明显不对劲!”一民兄固执己见。“把你手机拿来,回拨给老沈,我来跟他说话!”我的这个建议一民兄采纳了,电话拨过去,那边老沈回话表明除了询问一民兄病情及近况外什么别的意思都没有,“这回你相信我的判断了吧?!”我为他彻底消除这个心病,他也无法再次做出辩驳了。 其实,一民兄前妻小朱病故之后,他还是经人撮合续过一次弦的,他再找的那个女伴还是我在庆丰仪表厂工作时的师傅级的同事、后来成为我下属的朱师傅的女儿。“我和她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分手前她共计用到了我10多万元钱,我也对得起她了!”一民兄口中一直以来的小朱特指他的结发妻子,而对第二个小朱则只称呼其为“她”,这个我是搞得清楚的。 也许有人要问,一民兄在苏州本地也该有弟兄姐妹等亲属吧,他们不能来照料一下吗?一民兄如此解释:“在苏州的姐姐脑子坏了,她除了有一次来我家骗走了所有的贵重首饰以外,她就再也不来了!弟弟虽然也在苏州,但他与我是同父异母,我与他关系素来不睦!他们这些人除了看想我现在的房子、票子,当然我的票子也是所剩无几,他们从来也不会登门来看望我的,要么就是想我早点死,我死了他们可以来抢房子!”一民兄所说不差,我和妻子从来、压根儿就没见着有他的姐姐、弟弟及其子女的影子。 一民兄无数次向我们说到死的话题,无数次说到他就要死了。凄凉之意溢于言表,一民兄似乎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我现在也只能拿出两张他的遗作,籍以告慰一民兄的亡灵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