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也有不及格的作业。女娲捏泥人捏了个高只1.5米，肩宽不足两个头长的半残废何林。本也想扔进垃圾桶，忽想人间不是有残疾人协会么？还专为残疾人募集百万福利资金呢，也就敷衍塞责了。

　　残疾人协会爱莫能助。倒是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何林27岁那年，把他送到人间的爸妈先后永别前把唯一家私御景山庄两室房、一家“瓜瓜果果店”交给何林，都说：“娃儿，你相貌猥琐，恐遭人欺侮，爸妈放心不下……”可何林呢，既能安居又能乐业，还有何求？照样快乐生活。

　　人一快乐，便处处与人为善。在公车上，他总是让座。今天还多管闲事劝说别人：“小姐，你起来，让给这位公公坐。”小姐没拒绝，他好开心！回御景山庄。

　　这月，御景山庄新换了物业管理公司。保安室，一个保安直腰勾头，喝道：“找哪个？”指指玻窗上贴的“来访客人，请出示有效证件”说：“登记！”

　　何林伏在开着的玻窗，模出身份证，放在保安室挨窗的办公桌上。

　　保安将一本登记簿翻开推给何林，用指头戳戳，说：“填表！”

　　何林在“姓名”一栏填好自己大名后，又在“职业”一栏填上卖瓜果蔬菜，在“关系”一拦想了稍多一会儿填上“自家个。”

　　“自家个？”保安说：“填你找哪个！”

　　何林指着自己鼻子说：“就自己呀。”

　　保安生气了，加重语气说：“自己！你是本小区业主？”

　　“是。”何林说：“业主是8幢10号何小波，本人是何小波儿子何林。”

　　“拿，拿拿拿，拿房产证看。”保安认真打量眼前这个比正常人小三个码子的奇人，说：“有本小区业主证明担保也行。”

　　一个站在何林身后的女人对保安说：“他是我的邻居，我担保。”

　　“啊，是你！”保安对女人裂嘴笑：“见你笑嘻嘻，又弄到2000元的奇石？”回头对何林说：“有周老板保你，进去吧。下次经大门过记住带房产证。”

　　何林回头看女人是同一单元9号的邻居周鹅板。周鹅板右手提个2、30斤的鹅卵石，左手提个盆景托。接过周鹅板的鹅卵石，并排同周鹅板进了御景山庄小区，嘴里哼哼说：“这保安不认识我却认识你。你是明星？”

　　周鹅板笑说：“你的瓜果蔬菜没我的鹅卵石份量重。这庸庸——他名叫王平荣，几个月前他还游手好闲时逛到我的奇石店见我的一座奇石卖了2000元。后来咱御景山庄换保安，他怎么混进的保安队伍的不知道。两周前我到门卫室领快递，他嬉皮笑脸说：‘我们老相识了。大姐做发财生意，打发小弟点啥？’我买过1包烟给他。”

　　当今，哪怕住同一幢楼，多是一门关静老死不相往来；周鹅板与何林差不多天天在阳台都能照面却很少打声招呼。

　　有了“担保”亊和并排回家——就差没手挽手，便有了语言。久而久之，相互进一步了解并有了戏称。何林知周鹅板叫周菲萍，又白又胖、大板子，称她“肉棉花”或“大块头”；也知她25岁虽未婚但她农村的同胞姐姐将一个7、8岁小娃儿牛牛寄养在她家上小学；周鹅板见何林30岁还15、6岁的身坯，称他“童子娃儿”或“万年鲹”（一种在缺饵缺氧的水井里也可生长，万年也长不大只1、2寸的小鱼）。

　　今天，何林见周鹅板在阳台晒衣服，说：“肉棉花，好消息，物管组织了一批月饼，2元钱1个，1户可买10个。”

　　“嗯。”周鹅板说：“谢谢童子娃儿告我。还有两天就是中秋节，牛牛正闹着吃月饼。到超市看了一下，300多元1盒，才8个！”

　　何林经营瓜瓜果果店，每天的早课是到批发市场进货，然后给御景山庄预订的十几家居民送3角、2角的小葱，再给几家鸡毛饭店送菜。等他到物管办，时间已过11点，见周菲萍正买了月饼出门，打过招呼就跨进去。

　　物管办张主任指着精美纸盒包装的月饼说：“拿那包装的。”

　　何林说：“我不要包装这么精美的。月饼吃了，扔掉包装盒可惜。况且，这些精美包装月饼，馅都是蛋黄呀肉呀之类。我要的是，馅是冰桔，酥皮上加芝麻。”

　　张主任翘着嘴说：“你看看这是什么品牌！超市卖380元一盒，我们好不容易为小区居民组织到货才198元。”

　　“对不起，”何林说：“打扰了。”转身跨出了门。心里说：“还好，没强卖？”摸摸额头，没汗渍，却感到身后抛来的话如一块石头击中背心：“不知好歹，如此猥琐，简直就是人渣，还挑肥拣瘦！”然后，是男女嘻嘻笑语。

　　今夜是难逢的十五月亮十五圆。何林却30年来第一次感到月亮清冷或是冷酷。听周菲萍叫：“童子娃儿，月饼到阳台上吃。咱摆龙门阵。”

　　“月饼个屁！”何林不好气地说：“便宜是让有钱人占的。我没买到2元1个的月饼。”

　　“你这说话就不对了。”周菲萍说：“我买到了月饼但我不是有钱人。”

　　何林说：“保安、物管眼中你是有钱人——一坨石头就能卖2000元。”

　　“哎呀，”周菲萍说：“何大哥，你过来。我俩一块儿吃饼赏月。”

　　“不，”何林说：“不卖给我，我不吃。”一副好汉子硬骨头样。

　　周菲萍说：“有气，怎么对我冲？我一个人也冷清清的，你过来我俩一块儿喝杯红酒。”

　　“好吧，”何林听周菲萍语气温和、亲切，说：“那我去切几两卤菜来。”

　　何林切回卤肉，见周菲萍已将一张小圆桌安放阳台。

　　周菲萍摆好糕点、月饼、水果、红酒后诡异地笑。

　　何林说：“周菲萍，我发觉你笑得甜呢。”

　　周菲萍说：“是吗？是有点甜吧。今儿是团圆节，我俩过家家也团圆。”

　　何林说：“可能不单是过家家吧？还因为你的鹅板、石头都能卖钱！”

　　周菲萍说：“世间万物都同人的寿延一样，鹅板、石头卖大钱的时间已过；真的，前些年鹅板、石头——不管钟乳石、砂结石、花岗石越怪越值钱。”说着，不由得面露失望神色，眼光扫视到何林忽又嫣然一笑。那笑，是她永远不会坦白、泄露的秘密：能有一坨奇石像你何林奇、异、怪、瘦就价值连城了。

　　“哪你还做奇石生意？”何林问。他想周菲萍寒冬腊月退水时才能在河坝自找自挖，还收购得不少，而且还费功雕刻了许多盆景托，卖不掉怎办？

　　“没法。”周菲萍说：“什么生意都不好做。得过且过。”

　　“啊，忘记问你，”何林问：“往天听你招呼的牛牛呢？”

　　“放假，不读书。”周菲萍说：“回他妈那去了。”

　　这个月夜，话不多，却是这对寡男寡女第一次正式接触交流。

　　中秋节后，何林仍为生计奔波。今年的时令蔬菜有点怪，那老百姓爱下面吃时放上的空心菜7、8月大上市时因干旱瘦骨伶仃，进了十月该逐渐化苗了却因雨水多胖乎乎起来。何林对生意也热乎乎。

　　黄昏，关了门往家走。大团大团的乌云从天边涌来。“还要下雨？”何林想，加快了脚步。“轰隆隆……”果然炸雷在大地滚动，他飞跑。

　　怎的！好几个物管同志和保安同志围着一口排污水井研究什么？他也关心走拢去。

　　有保安同志说：“这井深有十好几米？”

　　又有物管同志说：“地下车库的水都是经下边的排洪沟排水，肯定有十好几米。”

　　物管张主任说：“马上就会有暴雨，等消防队来不及了，庸庸你快下去。”

　　庸庸说：“你们都不下去，没法，只有我下去。但口径只40㎝，我可能下不去。即便把衣服裤儿脱光，还得给我找支火把来。排污井下沼气多，你们看见火把熄灭或忽明忽暗时就赶快把我拉起来。”

　　这井里究竟有什么东西？何林走前往井中瞧，呀，原来有个小娃儿！

　　轰隆隆……哗嚓！随着滚雷闪电天空洒下大雨滴。顷刻间就会暴雨如注，小半个御景山庄的散水就会灌进井中溺死娃儿！

　　“没时间开会了。”何林见井边已准备了保险绳、安全绳，说：“暴雨马上就来了，我套上保险绳下去。”

　　何林在井下听上面庸庸说：“天生我材必有用。这人渣早来半个钟头，就用不着讨论这半天了。”但何林不能也无权参加讨论，双手摸着小娃儿头说：“双脚站在我脚背上，双手抱着我，嘴咬住我衣服……全身把我抓紧。”忽地叫：“哎哟！咬着我奶头了。”小娃儿吐掉奶头咬住衣服，他才喊“井上的物管同志、保安同志往上拉。加油，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