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计划经济严重束缚了生产力的发展。粮油、副食长期凭票限额供应。那时候,肉食供应每月每人多则二斤,少则只有半斤。职工食堂捉襟见肘,管理员难当。我这个在厂开生活车的司机,也不知为食堂跑过多少冤枉路。
那一年,国庆节前夕,厂长找管理员老韦商量:能不能想想办法汇汇餐?管理员直嘬牙花子。不知是谁提供信息说:邻县滦南活羊便宜。管理员喜出望外,决定买个十头八头杀杀,给职工们过过节。他特意临时借调烧窑工老刘跟车做帮手。因其能买善卖、精于屠宰。
大清早,我开着130轻型卡车,百里迢迢来到了滦南大集。存好了车,三个人在人海里挨着、挤着,好不容易凑到牲畜交易市场。一问行情大失所望,羊价比咱郊区大集还要高,摸摸哪只都烫手。后来,听说胡各庄也逢集,于是我们怀着新的希望又出发了。
胡各庄位于城南三十里,也属滦南辖区,羊价与县城没啥大出入。即然打车摆辆的来了,而且明天还等着会餐,总不能空手而归吧?三个人转来转去"沙里淘金",只选中了一只老山羊——价格比正品低了许多。只见那羊细长腿、大长毛,用手掐掐干柴巴骨是个空架子。老刘猫着腰,从羊头到羊尾,伸着手指卡长度,心里默算着出肉率。我问管理员老韦:“就这点肉能汇餐?”老韦说:“就它便宜,拉回去煮锅羊汤大伙儿喝喝算了。”
三个人一辆车,百里迢迢连续赶了两处集,却只买了一头骨瘦如柴的老山羊。装上车离了镇、过县街,刚出城北口,不料前方有人晃着小红旗把车拦住了。两个戴红袖标的大汉如临大敌,仔细看过车牌照,然后指着车上的羊说:
“这羊哪来的?”
我说:“买的。”
“有证明吗?”
“证明?……啥证明?没有。”
“把羊牵下来!” 两个人分了工:一个人守着车,一个人牵着羊,带着老刘、老韦进了一个大院子。
我莫名其妙地向那守车人分辩,他指着墙上的布告训斥道:“县革委有指示:粮油、疏菜、家禽、牲畜,只许本地交易,一律不准出县境!”
我说:“我们又不是投机倒把……”
“是不是,谁的脑门儿上也没粘着贴儿!”
我向他套近乎:“山不转水转,将来你到唐山有事去找我,我一准帮你的忙。今天高抬贵手放一码,全厂职工都领情。”说着,我一手敬烟,一手打着了打火机。可这“倔巴头”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他一下挡回我的手:“我作不了主,有能耐去跟头头说!”
就在这时候,老刘来叫我,他说市管会要证明:没有。要看工作证:他俩都没带。这才叫我带上驾照去一下。
我跨进大门,只见宽阔的大院已是人满为患。水管车子、麻袋、筐摆了一地。有人蹲在地上抽烟发愁;有的来回走动想对策……不用问,这些准是侯审、待罚的“嫌疑人”。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搪。我进了办公室,那位领导并不凶。他验过我的驾照递还我,立马“宣判”说:“即然你们是给食堂搞福利,今天网开一面,既不罚款,也不办学习班。但是,必须把羊物归原主,或者就地拍卖。总之,这羊无论如何不准带出县境。”
三个人守着车、牵着羊,站在马路边,频频招手拦人高声叫卖。过往行人即使驻足,但听口音,我们不是本地人;看看羊,打折处理不在市场卖,谁不怀疑这羊来路有问题?任凭咋解释,怕粘包,一个个摆摆手走人。好不容易盼来一位老农图便宜,想买回去搞繁殖,但掰验牙口,他说这羊已是秋后的茄子——老秧子了,要想再展雄风——难!于是,老农摇摇头拜拜了。
眼看太阳已经正午。这羊贫不喜欢富不爱,粘在手上难脱身,真想撒手放生丢下走人。可是回去咋报销?管理员愁得出长气,悔不该听信不实信息上了"窟窿桥"。老刘蹲在地上直挠头,也是满脸的无奈。毕竟我比他们年岁小,似乎有些孩子气,虽然路上行人已经寥寥无几,但还是怀着一线希望,牵着羊自讨其乐地吆喝着:“专车买羊,来到宝地。不准出境,汇餐没戏。就地拍卖,打折处理。谁肯牵走,无限感激……”
不大功夫,身边停下一辆自行车。向其讲明真像,这位大哥一听乐了。他支好自行车,神秘兮兮地把我们领到避人处,看样子仿佛动了心,想在暗处砍价钱。不料他却压低声音说:“市管会这邦东西,专跟咱老百姓作对!他们有政策,你们不会想对策?” “ 对策?咋想?” 他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这样吧,我是本地人,又有工作证,今天咱们假戏真唱:这羊明着我买,你们把车开到前面去,等我牵着羊撵上你们再装上车拉走。”
谢天谢地,终于来了“救驾”的贵人!我们依计而行,开着空车驶离了市管会的监控区,停在路边的大树下。只见那位滦南大哥,一手牵着羊一手推着自行车,自远而近悠哉游哉地向我们走来……
如今,每当我走进农贸市场,面对目不暇接的海鲜肉蛋、供求两旺的欢腾景像,常会想起30年前那头骨瘦如柴的老山羊,还有那位好心的滦南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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