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开始了,我从老家接女儿到我务工的云南过假期,孩子终于结束了“留守儿童”的生活,高兴得像花喜鹊似的又说又唱。我却高兴不起来,一进卧铺包厢就遇上了非常尴尬的事儿。
从襄阳开往昆明的K1261次快车恰好今天不拥挤,卧铺车厢更显得冷清,我们父女俩进入包厢,包厢里空无一人。女儿高兴地说,今晚不用和爸爸挤在一起,她可以一个人美美地享受对面的下铺了。我们正在得意,包厢的门开了,一缕淡淡的木樨香气飘了进来,一个衣着华贵的美丽少妇款款走进了包厢。
包厢里马上充盈着温馨、浪漫、高贵的气息,就连灯光也仿佛显得格外柔和了。美貌少妇看到我女儿躺在对面下铺,皱了皱鼻子,没有说话。把小巧精致的鳄鱼皮小包放在我女儿的身边,意思是女儿占住了她的铺位。女儿不好意思地爬了下来,连声说了几个“阿姨对不起。”对方没有说话,放好名贵的小包,旁若无人地端坐在铺位上,掏出精致的小镜子就照起自己姣好的面容。
她确实漂亮极了,大概三十岁上下,身材不高不低、不胖不瘦,眉眼清秀、面色红润,浑身上下透露出高贵典雅的气质。我敢说,这美人儿走在大街上,人们的回头率准会高达百分之百!特别是她身穿一袭肉色的不知什么面料的罩衣,丝线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更显出少妇显赫的身份。我想,这贵妇人不是科长太太,就是局长小姐,要不就是哪个富豪的二奶!
我正在奇怪这贵妇人出远门怎么就只带一个小包包,有人送东西来了。先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壮年汉子提来了两个鼓囔囔的拉杆箱,汉子刚离开不久,又有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拉着一个小女孩来到包厢,送来了各种花花绿绿的大包小包。她们打开包包,包厢的共用小桌面马上就被肯德基、香酥鸭、新鲜水果、各种高档饮料、各种名贵点心占满了。我看到女儿在暗影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小桌上的食品,又看看我,一股寒酸的滋味涌上我的心头。
老太太叮嘱了少妇几句就要拉着小女孩离开包厢,小女孩磨磨唧唧不想走,老太太跨下脸,硬拉着她走了出去。看来,少妇的同伴或者说为少妇服务的人还真不少哩。
包厢里安静了下来,我内心却沸腾了,陷入了非常尴尬难堪的境地:喏大一个包厢,就剩下我们一男一女和不懂事的女儿!我只感到浑身不自在。首先,我为夜里包厢的门究竟插不插而犯愁:插住吧,我们相处在一个相对封闭的小天地里,有什么事谁能说得清;不插包厢门吧,夜里的安全更是问题。最后我聪明地决定超脱一点,女人心细,这个难题留给贵妇人解决吧。
两个下铺距离大约只有一米,无意之中,目光总会对接在一起,我无论如何也难以摆脱“眉来眼去”的嫌疑!接着是我究竟该怎么睡,睡下铺吧,我睡相又不好,夜里万一有什么动静,发生碰胳膊触腿的事谁能说得清?睡上铺吧,那就更容易犯“居高临下”偷窥美女的大忌!万一那女的半夜叫喊起来,她的同伴可能就在附近包厢,我就是浑身是嘴也难免挨揍!唉,已经遇到尴尬的事儿了,就听天由命吧,我思量再三,反正是身正不怕影子歪,只好横下一条心,搂着女儿,小心翼翼地面朝里睡在下铺,仿佛对面下铺睡的是一只不敢惊动的老虎!
那女的夜里自己插了包厢门,睡得踏实极了。我闻着淡淡的木樨香味,听着美女细细的鼾声,大气不敢出,总是睡不着。我想:要是换作我在瑞丽的生意伙伴阿昌身处此境,这个有名的“采花大盗”说不定早就把她给粘上了!我越是这样想入非非,越有一种负罪感,越是睡不着……
我在尴尬不安的窘态中熬过了难熬的一夜。初升的朝阳从车窗射进来,赶走了神秘的夜幕,也稍稍赶走了我尴尬的处境。不料火车进入湘西,又驶进了群山之中,隧道连绵不断,包厢忽明忽暗,尴尬的环境又忽隐忽现。
正在尴尬,壮年汉子来到包厢,呼唤贵妇人洗漱吃饭。包厢内只剩下我们父女二人,我终于像囚犯那样又恢复了自由!
半晌里,包厢里热闹起来了:美女、壮年汉子、老太太及小姑娘吃过早餐,全部涌进了包厢。小姑娘向贵妇人叫了一声“妈妈”,使我大吃一惊,原来他们竟是母女俩!不用说那老两口就是小姑娘的爷爷奶奶、贵妇人的公公婆婆。他们亲如一家,有说有笑,我也如释重负。令我费解的是,小姑娘为什么不和自己的妈妈睡在一起?一家人为什么分睡在两个包厢?随后我也释然:就像我女儿经常和爷奶生活在一起一样,小姑娘与爷奶睡在一起也是常理;公公儿媳“不搭话”,不在一个包厢里也能免去多少尴尬。可惜只有我一个人享受尴尬、难堪的“徒刑”了。
当听说我也是到瑞丽之后,那一家人稍微对我失去了戒心,和我聊上了。孩子们更容易沟通,不一会儿我女儿就与那个小姑娘成了好朋友,满车厢地疯跑起来。
我想,那老两口昨夜肯定没有睡好,他们大概把我也看成了阿昌之流,他们儿媳与我同住一个包厢受了委屈,干脆就在我们的包厢里安营扎寨,充当起了“护花使者”,不回他们原来的包厢了。更使我感到奇怪的是,明明他们刚刚在餐车吃完早饭,老两口竟然又泡了两桶方便面,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那吃相令他们的儿媳直皱眉头。我也暗暗佩服“老佛爷胃口好。”只见他们吃完方便面,竟毫不客气地各自爬到上铺,不一会儿就鼾声大作,奏起了刺耳的交响曲。
列车在崇山峻岭中穿行,缓缓地爬上了云贵高原,夜幕又一次降临了。我正在熬煎今晚的漫漫长夜该如何渡过,但令我宽慰的是,老两口根本没有回到他们原来铺位的意思,而是以这里为“家”,成了这个包厢真正的主人。谢天谢地,如果他们今晚在这里过夜的话,我可是真正的“刑满释放”了。我在心中暗暗地祷告:列车员小姐,你行行好,今晚上千万不要查包厢的车票,不要惊扰,就让这一家子安安生生地在这个包厢中度过列车上的最后一夜吧!
晚上,我和女儿在餐车吃饭时告诉我说,同伴小姑娘的妈妈已经怀上自己的小弟弟了,所以爷奶不让自己和妈妈睡在一起。令外。女儿还告诉个我一个惊天的秘密:昨晚上小姑娘和爷奶根本就没有什么包厢卧铺,而是在硬座车厢里过夜的!爷爷奶奶坐在硬座上搂着孙女,一夜没合眼!
这一夜,我彻底失眠了。听着老头子在上铺来回折腾,我的心里也上下翻腾:这么娇贵、奢华的儿媳妇,这么节俭、抠门的老夫妇,他们背后还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清晨,列车顺利的驶入了春城昆明。旅客们纷纷站起来,收拾行李,准备下车。我睁开眼一看,大吃一惊:不知在什么时候,美女脱掉了华贵的肉色罩衣,换上了一件暗红色的旗袍。这旗袍仿佛是量身定做的,合身合体,把少妇优美的身体曲线尽情地凸现出来,丝毫也看不出她已经怀孕。看着这亭亭玉立、容光焕发、魅力四射的贵妇人,不要说阿昌之流,就连我这样的正人君子也有点不能自已。
老两口拖着沉重的行李,拉着小孙女率先离开了包厢。美女手提鳄鱼皮精致小包也走出包厢,我女儿突然叫起来:“阿姨,您的衣服忘记拿了,还落在床上呐!”
美女转过头来,对我闺女莞尔一笑:“谢谢你,好孩子,那件衣服是我专门用来坐火车时穿的,不要了。”……
昆明不愧为春城,下车后使人感到丝丝凉意。美女、婆婆、小姑娘走在前面,壮汉因为拖着两个拉杆箱,拉杆上还压着沉重的包包,所以吃力地落在后边。我急忙赶过去,帮他拖着最大的箱子。汉子感激地看看我,一边走一边小声闲聊。他说我“面善”,是个好人,又感慨地说他的混帐儿子如果像我一样,他就满足了。我忙问他儿子怎么啦,他叹了一口气,小声对我说:“又进去了呗。赌博输了二十万,又因为一个四川妞和人打群架,被公安抓了起来,我们这次来云南就是往外捞他。”
我忙问他儿子叫什么名字,老汉颓丧地说出了一个我熟悉的名字:“阿昌,程阿昌。”
我大吃一惊,原来这就是我的生意伙伴阿昌的家人!多好的一家人哪,叫阿昌这个混小子搅得老少不安。我忙问阿昌媳妇知道不知道,老汉又叹了一口气说:“我哪敢告诉她实情啊,走一步说一步吧,他俩能不能过一搭我不敢说,我只求儿媳妇顺利地生下我的孙子,为我们老程家留下须溜根根,我就是挣断脊梁骨也无怨言。”
我知道阿昌一家人都是农村的,说不定老人们已经卖了粮食、蔬菜、猪羊,倾其所有来瑞丽捞自己混小子了。
我望着可怜的老头子以及走在前面欢天喜地的小姑娘、高贵矜持的美丽少妇、踉踉跄跄的老妇人,心中默念:阿昌啊阿昌,我该为你做些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