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68开年,江阳中区半岛被小市、兰田钳围。双方高音喇叭隔沱、长二江对骂:"黑匪……""麻匪……"时不时有"呯,呯呯"零星的枪声、"轰--"炮弹的出膛声。
这不是国际战争也不是国内战争。是旗手的"文攻武卫""小青年爱玩枪打一打也好"的号召杀起了家搭子。"文攻,"姑且不论;"武卫,"没有"攻"哪来"卫"?文革旗手脑袋也逻辑有问题!要不,就是蓄意制造战乱。
走在大街的印刷厂工人袁国平也要时从裤袋随手摸出一颗"七o九"子弹塞进枪膛朝天放一枪,把放枪当作放鞭炮。看看身边的弟弟袁国中,又"唉"叹,这是什么年头啊!心中想:天生聪明,老师同学都喜欢的优秀生参加什么"千钧棒"革命造反组织没读书跟着放枪玩。
"轰--"又是炮弹出膛,"嘶嘘--"尖厉的呼啸使久经战患的袁国平辨别飞来的炮弹离自身不远,猛地抱着弟弟扑在地上。"隆!"炮弹落地开花,好险,在离身旁十几米的食堂爆炸。
弟弟屁股朝天,抱着枪,好半天还趴在地上,浑身啰嗦,牙齿打颤:"没见过,没见过……"
武斗愈演愈烈,小市、兰田沿岸对中区半岛布阵了加农炮、榴弹炮;"601"舰艇耀武扬威在沱长两江巡弋。
"十八县市民兵武装支泸"即将开赴江阳,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争就在眼前。
"我和几位同亊准备出外避难,跟我走吧。"袁国平对弟弟说。
"我想跟哥走,但不行。"弟弟袁国中说:"司令说我组织能力强,我走了,'千钧棒'就会是一盘散沙。"弟弟说的司令是"狂千赤"造反司令部的司令。弟弟是下面"千钧棒"支队的小头头。
弟弟时年14、5岁,二中的拔尖生。"组织能力强"中学始期期评语都有。但14、5岁的年龄只能是任人驱赶的羔羊呀!那年头真是什么都怪。两兄弟也只好分手。
袁国平与工厂几个同亊商量后,共4人2月28日登上了"红卫10号"轮船逆长江离开钳形包围圈。其中同亊陈会模会计说:"城里姑娘都跑光了,找姑娘去。"情绪高涨。
轮船行了10多公里到了纳溪区域,听到呼啸的子弹声。"麻匪"的基地是泸化军工厂,逆长江夺得兰田后难道又夺了纳溪?糟糕,纳溪失守!怎么出得了包围圈呢?
"麻匪"高音喇叭反复喊:"'红卫10号'不得前行。靠岸。""嗒嗒嗒"又是一梭子。只有"麻匪"占领的南岸才有趸船,轮船才靠得了岸。船上的乘客都望轮船加速前进快快离开战争的旋涡。
可轮船上的水手不顾民意,穿上白色泡沫救生衣两手交叉挥舞着白旗靠岸了。真是战争年代,民生公司的轮船还备有白旗并实习过投降的旗语!
第一个登上弦梯的是个头戴藤帽端着中正式步枪四、五十岁的大妈。
"莫非当俘虏了?"袁国平想,强作镇静上前问候:"你们辛苦了。"其意求证:没穿军装无法识别派系的大妈是守军还是新占领军?
"我们出去了三个月,你们受苦了。"大妈说。
是"麻匪"打回了纳溪,确确实实当了俘虏。袁国平返身进厕所将会带来麻烦的文书、证件扔进长江与几位同亊说:"赶紧下船,渡小木船过北岸去。"
此时,轮船已登上好些个"麻匪"摸仿日本兵端着三八式步枪踢着、检查着乘客的行李。
还好,袁国平与他的同事总算下了船。
在连千子渡口,他们上了小木船。陈会模催促船家:"快开船。"
船老大慢吞吞不着急,说:"满20人才开。"
一张船票5分,袁国平说:"我们买20人的票。"
波澜壮阔的长江上,袁国平几人帮着努力划桨。小木船靠岸了,仍听得头顶上炮弹、子弹呼啸,夹杂有半自动步枪的子弹清脆地撕裂天空。战争的武器升级了。临时逃命小组决定,继续逆长江偏北走。所幸天险长江岸边是无数突兀的巨大怪石。利用地形地物,不敢停留一路小跑,终于离开"麻匪"的射程。
仓惶出逃半天,逃命小组已不知所处何地。袁囯平说:"继续往北,应该见到一条江阳到宜宾的公路,就好打主意了。"
荒郊野外走了好些时辰,见到密集的住房,打听,此小镇叫马岭。逃命小组决定吃点东西再走。
小镇上没饭馆没面馆,只有一家乡村小店卖醪糟水煮碎汤元,也只能将就了,下一顿饭还不知在哪吃呢;再说钞票细水才能长流,逃命何时结束还是未知数。
正吃着商量着逃命路线,"轰隆"一发"炮弹"落在桌面上,这下死定了。陈会模动作最敏捷,一头钻下桌子。
逃命开始就抱定视死如归,早死早解脱的袁国平片刻后发觉自己还能动弹,小心翼翼望望桌上,原来是店家篾条捆绑着叶柄挂在梁上阴干的大头菜因叶柄干燥缩小从篾条滑掉下来。这年头时刻惊魂难定;逃命,一捆大头菜也能把人吓个半死!
吃过东西,打听得跟着直线联结的电杆往北就能到况场上通宜宾的公路。逃命小组弄清了方位又开始跋山涉水。
上了公路,一高一矮两个女孩向他们招手呼喊。
陈会模叫住袁国平,说:"有姑娘,等等。"主动跑去热情搭讪。好一会儿将两个女孩带到袁国平身前,说:"她俩是二中的,掉队了,要跟我们走。"
二中!弟弟也是二中的,无形间袁国平感觉贴近了,说:"行。"
一路,袁国平从两个女孩口中知道白净高个儿叫高楠,黑黝黝矮胖胖叫王辉玉,姐是"赤化全球"的,妹读初中没参加革命组织。头头认为中区半岛早晚守不住,抢了车集体撤退,但不知她俩两为何掉队。
增大了编制的逃命小组一路步行军,陈会模与姑娘东拉西扯,姑娘也不时对袁国平问这问那,也不算孤独。黄昏,逃命小组已筋疲力尽。听得身后有卡车,回头瞧是一辆解放牌货车,车箱头站有两个人。
陈会模抢步公路中央将手又招又摆,大叫:"搭一个。搭一个。"
解放牌没减速,看来不会停车。
袁国平侧身让过解放牌瞬间,双手抓住车箱后板欲强行爬车。
站在车箱头的其中一人转身拔出手枪凶狠地瞪着袁国平,暴吼:"找死!"
袁国平只好放手。那拔枪之人袁国平记忆中有点模糊印象,啊……他是二中伙食团炊亊班长现"狂千赤"的司令马怀德;三个月前,此人提着大拉把手枪街上阔步,弟弟袁国中端着汤姆式冲锋枪雄赳赳走在他前面开路。当晚袁国平问袁国中"你给人当保镖?"袁国中说:"他是我们'狂千赤'的总司令。司令保卫毛主席,我保卫司令,都是毛主席的忠诚战士。"
没能乘车,莫奈何还得徒步逃命。又走了半天已见到远处江安县城,传来娃娃腔的歌声"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想念毛泽东,迷路时想您有方向,受迫害想您勇气增……"文革中,作曲家们也时时给革命小将更新歌曲,"点火"时唱的是"马克思主义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现今两派轮流逃命,都唱的是"抬头望见北斗星……"听来使人感到有些凄凉,更加盼望太平。
寻歌声前进,见一所停课闹革命的小学贴有"接待站"几个字。袁国平一行好一阵兴奋。进门看,不少人在吃大锅饭。服务的大嫂们在分发米饭和回锅肉,说:"多吃点,吃饱好打'麻匪'。"江安已卷入"武装支泸。"虽不知这大米哪来的却知吃饭的不开钱。抱着混饭吃,袁国平一行作了自我介绍但隐瞒了自己一行是"逃兵。"接待站管亊的说需"江安红旗司令部"的介绍信。
饭没能混得吃,袁国平一行只好到大街逛荡。见一个卖熟红苕的太婆,想买几斤充饥,但又平生没在街上边逛边吃过东西却也只好将馋涎欲滴的口水咽回喉咙。
"哥。"袁国平听到身后弟弟的声音喊他。回头瞧,果真是弟弟。
两人相拥后得知,"狂千赤"司令马怀德除留下机械厂的"狂飙"支队驻守中区半岛外,"千钧棒"和"赤化全球"都撤退了。
弟弟听哥哥不好意思买熟红苕,说:"我帮你们买。"
袁国平六人蹲在没灯光的黑旮旯一共吃了8斤熟红苕回到接待站。
弟弟问:"今晚你们啷个住呢?"
袁国平说:"我们好办。我已侦察过,楼上有间教室是空的并堆有谷草,我们钻进谷草堆就能过一夜。只是两个女孩不好打主意。"
此时才发现两个女孩不见了。逃命路上聚聚合合是常亊,没引起袁国平太多注意。
一天的跋山涉水,袁国平已太疲劳了,钻进谷草堆就想睡。弟弟给他抱来了床被盖,说:"哥,拿去盖。"
"你呢?"袁国平问。他知道弟弟在接待站睡的也只能是地铺、草蓆,为兄弟情谊感动。
弟弟说:"我与同学挤着盖就行了。我们的被盖也不够也是两三人盖一床被子,没法弄来多的。你们也只好将就挤一挤。"
躺在谷草堆,四个人挤在一床被子里实在睡不舒服,越到下夜又越冷。袁国平只好"起床"到街上跑步。忽然看见马司令从一巷子出来,马司令也看见他却闪避了。
天亮,听说红旗旅店死了个年青女孩。陈会模说:"是姑娘,我们去看看。"
找到红旗旅店,就在马司令出来那巷子里。旅店门口围了不少人。有人说:"是被奸污后整死的。"袁国平不想进旅店了。陈会模挤进去看了出来,说:"是随我们走了大半天那高个子白净姑娘。我还想培养她做对象呢。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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