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街坊对粉面有着特殊的喜好,几百年下来形成了自己的特产粉,而那些传承者却努力在新时代中仍高声坚叫着"来一碗正宗好粉"的口号,可是有时却听得老者的无奈……
扁大爷今年七十六岁了,腿脚是不听使唤了,特别是右脚走路会发痛,只得用左脚用力支撑才勉强走开来。他现在却慢慢的走到了阔别重逢的大山脚下,回头看到两脚踏过的粉尘还在随着烈日与微风撩起一层层昏黄,再看看眼前的大山,他心里是酸苦也是骄傲。想不到我这老骨头还可以来到这大山下乘凉,抹了抹眼里噙满的泪水径直托了疼痛的右腿朝山上走去。山上可不如那牛车碾过的乡村小道,他得托了脚直往上抬,可是他的骨子架每走一步就是咯咯的作响,这山里的乱石,这杂乱的野荆棘还是如他年轻时那会儿的一样,他想:以前是我欺负你们,可现在你们却让我难堪了。他没走一步就得停下然后就长长的叹气:我到底该怎样嘛,我还想做一些事嘛。
太阳扭了个圆腰身就要往那飘渺的远山沉落下去,扁老爷子却慢慢地还在往大山深处爬去。他爬到一处山头夜色也渐渐朦胧,一个高高耸立的坟头就在那山头顶上。他脸色也渐渐难看了,最后喃喃自语,最后就是一把一把的热泪,眼前又飘回了久远久远之前,似乎他在和那坟头说着甜言蜜语,完全是个小伙的劲头:
很小的时候吧,我的父亲是在镇上卖粉面,来往的客人很多,那在小镇上可是不多见的,我就常常跟着父亲母亲的屁股走,那香喷喷的粉面和葱花气味就被我闻得发腻了,那种气味应该也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吧。那些日子日本鬼子扫荡的厉害,鬼子们把大腿一抖在凳子上就要来好几碗粉的,可是到最后却拿不出钱结账,就是把我父亲气的。摊里倒是经常来一戴眼镜的主顾和父亲有说有笑,一来他们总要似笑似玩的说一些有趣的话。
那戴眼镜的伯伯常常是坐下然后把一碗面粉端手里,就说"这粉不够二两,你们怎么做生意的了。"
父亲叹道"我料想确是少了些,立刻加些小肉沫或添些给你。"
"你再看看。"那眼镜伯伯反问。
"啊,你戏弄人呢,明明是够的了,你却玩笑我们。"父亲笑答。
"日本鬼来,我都没少过,可能少你的"父亲加了一句。
"你肯给我足两我高兴你好着哩,我说别给他们鬼子一两,他们吃饱了做什么事啊,什么坏事不做呢,他们再来我家抢了,我可一两不肯给了,这世道可还让人活不活了。"眼镜伯伯严肃了脸,然后慢慢笑开了。
父亲忙接到"又怎么不是呢?"
说完大笑开了。每次他们总是这么玩笑的,他们笑我也笑,可是我却不懂的意思。
以后的日子到底没看到眼镜伯伯,倒是听得街上的人说,这些王八鬼子把那伯伯活埋了,说是他卖东西给鬼子缺斤少两被鬼子捉了活埋了,就死葬在这山里了。我当时震惊,到后来确是知道了那伯伯的为人,卖东西他总是不能缺了数给人的,他家里写了一块木匾,上书"德满街坊",现在倒怎么就被拉来这山里活埋了,死王八鬼子!
扁爷爷想着这些,心里纠结了一下,眼看了夜色渐渐黑了,可是他又哪里肯回家,心里憋得的气好像凝了一团一团的。他到底太累了,倚在那坟地下昏睡了。待他醒来时,是街坊和儿子寻到这山里把他抬在了回家的路上,他不肯,一直叫嚷着留在这山里,要寻一件好东西,众人还是把他夹在了手里,拉了下山,坐了摩托车回家了。
第二日他不啃声,又要上山,好劝不行。是他最小的几个堂兄弟陪了进山,儿子有生意,到底走不开,孙子又懒得理他。
他的儿子现在已经在县城里卖了这里特有的粉。一个粉店里挤满了人,一张桌子上就摆满了许多配料,辣萝卜干,酸菜,蒜泥,葱花,几种不同的辣椒酱,还有酸笋,酸豆。旁边就又挤了许多人在自由加配料,大家操着本地话一直叽里呱啦不停,说吃什么粉搭什么料好啊。一个说酸粉好,一个说桂林米粉好,还有螺丝粉好哦,还有卷筒粉好。店主四十几岁第二次的老扁指挥伙计添着粉添这料,特别强调了配料不足的添上,粉的斤两数不能搞少了,少了就多加些肉末给,别亏了主顾。二十出头的小扁在一边记下每个主顾需要什么粉面,却常常搞错了,不过他还是很有礼貌的道歉给微笑,大家也就没太多抱怨。
扁大爷和他的兄弟们上山比上次顺利好多,扁大爷不费什么劲便采了一些山上特有的树叶子,可是却没有预想的多。
"爷,你老糊涂了吗?上山就为找这东西。"小扁质问大爷。
"这是做正宗好粉的原材料啊,我怕以后再也找不着了。"大爷沉重的说。
下了山回家扁大爷亲自动手和面,然后自己蒸熟,自己把在山里寻的材料加入到粉面中调料,端了一大碗给在坐月子的孙媳,嘴里吆喝着"来一碗正宗好粉",说这句话时他是那么的畅快。是啊,他做的这一碗粉是地地道道的好粉面,材料是最自然的手工是最纯正的。老扁也吆喝着"是正宗的好粉",小扁撅了嘴说"还有什么正宗的啊,味道还能那样。"他自诩家里粉吃多了便没去尝一口。
店里的生意很好,可是小扁碍于父亲和爷爷的面子,就想去大城市发展,他想把他们家特有的好粉在全国发扬广大,他想他爷爷做的面算什么呢,父亲的小点子还是小店子,我的才是最赚钱的最好的。想到这些第二天便坐车去了大城市开始他的宏图大业。
开始时打电话回家里说是赚了很多钱,家里很是高兴,扁大爷却耳朵长眼了想:赚钱是赚钱,可赚钱能代表什么呢?也就是钱,我倒怕了那孙子了。扁妈便想抽了日子去看儿子在那边的红火。日子似乎红红火火,可是在暗地里的一日小扁却哭着要问母亲借些钱扩大门面,扁大爷又留了心眼。
扁大爷以他老了非要去大城市看孙子为由,托了老骨头坐了一夜车进城。第二天出现在孙子的门面,孙子也没顾老爷子多少,就做生意。
来了两三波客人,虽说生意不怎么好也不怎么坏,可是老爷子脸就难看了。他骂道
"怎么你们给主顾的粉的斤两少了,本来人家说七圆的粉,你们怎么给六圆的,这少了嘛,你们忒耳聋还是心黑。"
孙子道"老爷子,你这就不懂了。"
扁爷沉住了气,倒安慰自己真的不懂了,就在一边看不啃声。
看了一个上午,发现这孙子似乎给主顾的配料也少了,心想这样吃的粉哪里能畅快嘛。在看看有些粉不是很白又是很黑,知道这孙子给粉里加了什么东西。心想他们现在科技发达了,做出的粉都快,可是又显得不好了,别说正宗了,只怕也不怎么好吧,以前老一辈吃了三两还吃三两,现在我只怕主顾吃了三两要拉肚子了。便拉了孙子手说
"小扁,现在你们做的粉到底好啊,是不是赚了很多钱了,可是做粉有时要有底线嘛,人也一样,该怎么配还是怎么配,你要搞新花样那是好的,可总还是守住条红线好嘛。"
小扁耸了耸耳朵,嘴巴又左右扭了说,这我懂的。
扁大爷在看了很久,知道来吃粉的主顾是板着脸出去,知道是吃的不畅快,也理解了主顾到越发气了小扁。对小扁吼道"来一碗正宗好粉。"小扁说"粉是好可不正宗,我给你盛好饭吧。"
"罢了罢了,你还是做好粉给主顾吧。"扁大爷说完就走出店外,连饭和粉也没吃一口。小扁看见了忙想追上去,这时恰好来了电话,是爸爸的电话,那头是紧张地口吻"家里的米粉店被查封了,那是我听了你那赚大钱的方法后被投诉的吧",小扁放下电话,看着爷爷拖着右腿慢慢走着,最后孤独地消失在这小吃一条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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