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岁时正好是伪满洲国康佳五年。正好是小日本统治时期。社会黑暗透了,当然没有中国人的自由了。吃不饱穿不暖,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我家是个大家庭近20口人,奶,父母,我弟兄四个还有侄子外女。是个衰退腐坏的破败大家庭。外强中干。有几十头牛,还有一群羊,近百只。雇有牛羊官儿。专放有一辆大马车,骡马吃的膘肥体壮,雇专人赶车的。还有一个杂工。吃的不太好碗粗的干粮随便吃,大豆腐常菜。我家上房五间,偏房六间,碾坊,牛、羊、马圈,还养大肥猪,鸡鸭乱叫,马牛羊成群好不热闹。空气不好,臭气冲天。养几条大狗,来人狂叫。我家道南有一个五亩地的大园子,种些韭菜、黄瓜、豆角、白菜之类的植物。院内的园子全是桃树,秋天结不少毛桃,也有两棵桃长得大的。吃不了的菜,桃都可以卖,五间房后边有个花园,各样的刺梅花芳香四溢招来好多的蜜蜂。小鸟也来光顾。园正中北有个小角门,插上门别人也进不来,插翅难飞。
我生在,住在东屋二间,纸糊的窗户没有玻璃,睡大土炕,冬天冷,夏天蚊蝇咬,真受罪。
我奶常年倒在床上不能自理,全靠我妈精心照料。端屎端尿。我老叔在锦州开福顺楼大旅馆,很有钱,也有很多势利,是什么工商会会长,他能说会道。他对母亲很孝顺。三天两头让人从锦州捎点好吃的:饺子、粽子、果子……香蕉、橘子,我奶单独吃小灶,那时百姓很难吃到大米,高粱米饭,小米就是最好的了,我奶天天吃白大米饭。她很喜欢我,她把剩下东西给我吃,让我先尝鲜。清楚记得,我妈在外干活我哭喊叫妈。我刚会站着在窗台立。奶拽我的衣襟喊:小五子妈,快来呀!
为什么管我叫小五子。因为我上边还有四个哥。排到我这就是第五。不给我起名就叫小五子了。
我妈是个贤惠的善模善样俊女人。
我父亲我叫爹,是个大高个,心地十分善良的男人,我母亲没念过书,父亲也念书不多。听说我爷爷是个念大书的人,怪不得我家有两个大竖柜顶上有大顶箱,装满了古书古画,听说我老祖宗是个做大官的。
我爷以前长辈都是开旅店的。我这院原是四层房子,在没有铁路之前我家是最兴旺的。
听说我侯家是新甸子四大家之一,东杨,西陆,南郡,北侯。我小时候好东西稀奇古怪的玩艺可多了。古瓷器瓶、罐、碗、盘、刀、枪、剑、弓。我记得有一把一米长的外俏镶金、宝石的金光闪闪的宝剑。我爹说是七星宝剑给我二姐镇邪去了。黄铜的,也有铁的骑马用的马镫,有上几十。每逢过大年时我家是极其热闹。当然是要杀猪了,宰羊了。杀的猪都到400斤。院内供个桌子,上边摆放糖馒头上边插上各样的纸人,大概是神仙吧,有几十位。还供了许多瓜果梨桃之类的贡品,从小年直摆到正月初五上香磕头,小孩穿新衣放小鞭,有好吃的,真欢乐。
那时没电,没电灯,晚上一片漆黑,纸扎个灯笼点上蜡,高高挂在架好的灯笼杆上,照四方。屋里点根蜡,显得够亮了。平常时家点豆油灯,点上煤油灯就算高级的了,如果马灯,保险灯就更讲究了。一般人家是点不起灯的,只能摸黑干活,我妈顶着月亮纳鞋底,摸黑织布……旧社会女人多苦。
过年天天烧香磕头,在家烧香,到西头大庙去烧,到东头大庙去烧,烧完的木棒敲几十下石头挂着的大铁铸的钟。女人也忌针了,就是不动针线不做活儿了,辛苦一年该让休息休息吧。女人可以玩猪籽儿,就是猪蹄上的一块骨头,样子不大,用手抓着玩,好有意思。有的家还有羊皮鼓,活像一把大扁子,边跳边打边唱,十分有意思。三十晚上人们煮完饺子吃后就放鞭炮,大概算12点吧,没有钟点。都是估时间,过去家家养鸡。公鸡在天快就打鸣,就知道几更天了。三更就是半夜。
小孩拿小灯笼跟大人到大街上往院里走,边走边喊:啦啦…遥…哚哚…意思叫马,牛,羊,猪都来吧,到我们家人畜兴旺。
次日早晨早起。到大井抢先打第一桶水,图个吉利。人和人见面就说声:见面发财!并且两手作揖。大年初一初二走走亲家,新媳妇住娘家了,果子拿两匣。我家生活是比不上不足比下有余。那年头穷人吃糠咽菜喝稀粥,有上顿没下顿常有的了。反正比二两八低标准困难时期还强得多。人穿的补丁摞补丁。虱子爬满身。你小没见过虱子吧?是一种专吸人血的小虫,叮人很痒痛。它的卵就叫虮子。小白卵二三天就变成吃人的虱子,若衣服常洗常换自然就会少了。可是那时人都穷老是那件衣服可哪有那替换洗的。生吧,拿吧,到晚上脱下衣服就拿。用嘴咬那虮子嘎吱嘎吱地直响,有的人捉住胖虱子放在嘴里吃--好香。怪不得当时就把啃骨头说成还比拿虱子强。
我先小没干过重活儿累活儿,因为不需我。我小时就营养不良。饭吃的饱,但菜吃的不好,所以个子很小,同年岁我的个最小,比我小两岁的侄小子高我一头。
我先小有病也不给打针吃药。
干挺。实在不行了,请来一个叫好小伙的老太太给我“揪疙瘩”,就是脱下上身,二个人压着不许我动,在我前胸后背手沾盐水狠狠地揪,直到红肿为止,我哇哇大哭。老人还在一旁夸我,好孩真刚强,真听话,一天两天就能好。记得有一次眯眼不睁,疙瘩也揪了,火罐也拔了,好几天也不见效。滴水不进。当时石山站有个西医诊所,中医诊所有两个,一个叫刘大芦芦的,一个叫万芝堂的。可没给我找医生。爹还说这回我老儿子可要喂大狗了……
如果是侄小子,大哥早就找医生了,看来我就算多余了。我大命不死,几天后嘴想吃那天天在街上喊的羊肉馅的包子……可是老人没法给我买。也许是没有钱。我母亲肯定是没有钱。
我要吃虾皮,口没味儿。妈拿来有十个小虾皮,我放在水里,一起喝掉了。真爽好舒服!不几天我的病就好了。
我大哥叫侯宝贵,号叫侯玉珊,伪满洲时当区划长,区长是什么官,他管辖几个自然屯,新甸子、良屯、三家子等区划屯就是小日本任命的官。
伪满洲时小日本对人不客气。抓你劳工让你种棉花,要你苛捐杂税。他让你种棉花给你农药化肥。我家东园子放满小日本给百姓发的化肥,像肥皂那样黑色农药还有猴牌农药,还给发喷水用的壶,叫你种好棉一斤都不许留全部上交。
不让你纺线织布。小日本给你发所谓‘配给布’但不多。一点点,像撒芝麻盐儿似的。如果发现百姓纺线织布就会把你衣物没收并打你。
人们要穿衣怎么办?偷偷摸摸背着小日本干。用手挤籽。用绳,小小柳条制做个小弓偷偷地弹。然后偷偷地纺,偷偷地织。记得那是康德十年吧,晚上几个身体力壮男人抬来一台大机器,据说是压棉机。这叫小鬼子知道还了得!放在那儿也不保险。干脆放到我家羊圈里,足足刷刷地压了一宿。第二天又放到北山沟继续压,我大哥就是保护伞。糊弄小鬼子保护人民。
这一年秋,小鬼子要齐棉花,任务完不成。一个叫大川的日本鬼子留个文明胡,挎个大洋刀,穿个大皮靴子,凶神恶煞。把完不成任务的种棉户和我哥找去了。到一小学校操场。只见大川嘀啦嘟噜说些啥不容分说,给我大哥俩嘴巴。随后把一个姓杨的绑在一条凳子上,头向上脚在地。别人拿一大壶凉水往杨头、嘴里硬灌。咕嘟咕嘟让他喝个够。听说这叫灌凉水。
小日本对百姓进行奴化教育,一二年级就开始学那小日本话阿里乌也侯……早操向天皇敬礼向东北方向唱日本歌。用日本话报数,而军用的日本话我也会点。
小日本给学生战斗帽,学生服,但不是每个人都给,一个班也许能摊上两三件。老师让学生抓阄,我三哥抓上过,我也抓上过,看在我大哥面上也许经意让我俩抓上吧!是运气是啥我就不得而知了。
有一年给学生发冰糖。这是好事,学生高兴极了。老师带头,学生排队直到当时是高中统小白楼那院一人给发像小鸡蛋那大的冰糖块,没有苹果大,几口就吃掉了,是老师苛扣了吗?“瓜子嗑不饱暖人心吧!”
小日本投降那年也就是45年秋算是国民党当权了,也给学生发一批东西。说是战利品。让学生抽签我抽个上上签,到石山大广场去领,都分成堆了,最好的是俄国毯子,我得到的是几件衣服。还有日本娘们的妈妈兜,别人有得一堆尖尖的皮鞋。糊弄鬼子收买人心,干脆不实用。
小日本天天搞防空演习,把男女组成消防组,救护组,保卫组,消防组长马王氏一报告就逗得大家哈哈笑。晚上小日本不让人家点亮儿。他怕什么呀?他怕喷气飞机来炸。那时就有喷气式飞机了,冒白烟拉白线。说那飞机可神乎其神了。
小日本整的可严了。真把胡子消灭了,没胡子。他让十家合成一起连成一甲,有甲长互相担保。一家出事大家受责。
其实据我知道河东片也没有几个小日本。石山东站有个棉花株氏会一共没超过三个人,一个叫‘小山田’的,一个叫‘小翻东’的还有他的媳妇。记得这‘翻东’及其媳妇到我家来吃过饭。用大马车把他们接来送回。女的还给我侄女一枚牌章--三个战斗机蓝、白、红。
小日本见中国人吃大米白面说你是经济犯,绑你没商量。中国人没自由。小日本为所欲为。
我个小,生日小,九岁上一年级。是个复习班,有大生有小生。老师不好好教,打牌不务正业,让大孩教小孩,更乱套的是大生搭法台,摆擂台咿呀唱歌不行。唱皮影。老师晚来早走。有个姓温的史地蔡山,所以就叫温史一道菜。我刚上学第一天东张西望感觉很新奇。我没闹,不像别的大孩子们乱喊乱叫。
铛铛,老师破门而入,学生赶快上位坐好。老师气不打一处来,不分青红皂白,啪啪用手打在每个人的肩上,并让这一排人到黑板前跪下。我犯啥错了,为啥让我跪下呢?我有生以来没受这大委屈。我愤怒了。我往后瞅瞅往前看看!妈的!我才不跪呢我站了起来,我跑吧!推开门撒腿就跑,一溜烟似的跑回家,学生们看着我,老师瞪着眼睛瞅着我,但没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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