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文华回到家,垂头丧气的把公文包扔在沙发上,一屁股坐下去,生气的骂起娘来:“他妈的,这是什么世道,就没有好人活得路了。”
听到叫骂声,正在做饭的妻子刘玲从厨房里出来,看梅文华的神情,就知道他又遇到不顺心的事了。她关心的问:“咋了?钱经理又说话不算数了?”
“可不是嘛。原先说的好好的,一吨三千元。咱就怕他反悔,还交了一千元的定金,谁知今天拉货去却一吨成了四千,正正加了一千块。他妈的,这说话还不如放屁,啥德行吗。”
梅文华两口子前些年跟父亲学打铁。后来,他们见铁匠这个行当日渐衰落,农村盖房的人却越来越多,就顺应形势,办了个冷拔丝厂。梅文华从小给父亲抡大锤,也没上过几天学,小学毕业后就再也没踏进学校门一步。下苦出力没二话,人也老实本分。人常说,铁匠炉子不点灯,只要拿出真东西就行。可做生意就不一样了,稍不留神就容易上当受骗。
这不,这回进钢材,梅文华又被供货商钱经理给耍了。几天前,梅文华和钱经理谈妥,一吨酒钢生产的16号线材三千元。当时就怕到时变卦,他们还签订了份供货协议,并交了定金。可就在今天提货时却出了麻达。
刘玲听罢,愤愤不平的说:“钱经理说话不算数,那你的嘴得是让驴踢了。你不会和他理论理论?”
梅文华十分委屈的说:“我咋能不说吗。可人家不认账么。”
“不认?”刘玲嘴快的如刀子:“不认账咱不会不要他的货了。死了张屠户,照样不吃混毛猪。如今是市场经济,进货的渠道多的是,难道离了他钱经理这个红萝卜就做不成席面了。他毁约,就让他把定金双倍退了不就得了。”
梅文华叹了口气说:“你说的轻松的,人家说你不要货只给你退一千元。说这是协议商定的。”说着,从沙发上拿起公文包,取出那份协议递给刘玲。
刘玲接过协议一看傻眼了,上边写的不是交定金,而是交订金一千元。原来钱经理在当时填写协议时早就没安好心。这定和订只是一字之差,实质却有天壤之别。
梅文华见事已至此,只能自认倒霉。他无可奈何的对妻子说:“算了算了,怪只怪咱那时没好好念书,现在只能吃这没文化的亏了。”
“没文化咋?没文化就应该受人愚弄?”刘玲愤愤不平的瞪了丈夫一眼。
梅文华低着头,小声嘟囔:“那咱拿人家有啥办法?”
刘玲拍着胸脯说:“我就不信这个邪,下回我给咱去进货,我要让他钱经理知道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
市场风云变化,一段时间,物资紧张,价格飞涨,一天一个样。这时候,用户可以说看尽了供货方的脸。一段时间,市场疲软,用户牛气冲天。供货方周转困难,眼看着仓库里堆集如山的商品愁容满面,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见了客户,恨不得叫爷称奶,目的只有一条,尽快的把商品推销出去。这时候,别说是现金交易,就是赊欠也求之不得了。
如今正遇到这样的困境,钱经理一连好多天也没遇到一个进货的。这都不说,银行还跟屁股催要贷款。他给原来几个用户打电话,人家都说因资金困难不愿进货,有的还言明叫响说价格正在下调,等等再说。
这天,正当钱经理心急火燎的时候,办公室来了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只见她戴着一副墨镜,披肩长发,脚蹬马靴,身跨坤包。瞧她这气度不凡的样子,钱经理第一印象这是一个不同一般的有钱的主。
果不其然,这女人一进门就自我介绍道:“我叫刘玲。久闻钱经理大名,今日冒昧登门,不知肯赏脸不?”
一见这女人谈吐不俗,钱经理不敢怠慢,一边让座,一边吩咐人沏茶倒水。
刘玲刚一落座,就开门见山的谈起了生意:“钱经理,我想从你这里进购一批16号线材,宝钢产的,不知有无现货?”
钱经理听说是购钢材的,正求之不得呢,有点喜出望外,忙说:“有的是现货。得多少你尽管说,质量上保证没问题,价格也好商量。”
刘玲喝着茶水,不紧不慢的说:“价格质量这都好说,不过,我有个条件,货到付款。”
钱经理见刘玲是个爽快人,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就这样,一桩生意三锤两棒子就谈成了,两人很快签订了买卖合同。合同主要条款规定:一,钱经理提供给刘玲16号宝钢线材一百吨,单价每吨两千元。二,这批钢材三天之内由钱经理负责送到,货到付款。三,刘玲交定金五千元。四,双方不得违约。如有违约,罚违约方整个货款的百分之五十,并承担法律责任。
第二天,钱经理就马不停蹄的组织车辆,很快就把一百吨钢材送到刘玲的冷拔丝厂。但是,送货人却未拿到货款,两手空空的回来了。
钱经理感到奇怪,忙问送货人这是咋回事?送货人直截了当的说:“人家刘老板说了,货款的事让我们就不用管了。她和你有合同,按合同上的执行。”
“胡说,按合同执行?合同上写的明明白白的是货到付款么。”
“这个我们就不清楚了。那是你们之间的事。反正我们是把货按时如数送到了。这不,这儿有她刘老板的收据呢。”说着就把收货单给了钱经理。
“岂有此理。”钱经理送走送货人,赶紧拨通了刘玲的电话;“喂,是刘老板吗?”等对方接了电话,钱经理就问:“货送到了吗?”只听刘玲在电话里回答:“全部收到,请钱经理放心。”钱经理迫不及待的的说:“那就好。不过,那货款为什么没打过来?”“这个吗,咱按合同办就是了。到时我就会把款打过来的。”“什么?到时候?到啥时候?合同上不是说货到付款吗。”“你好好看看合同,我决不会食言的。钱经理,再没什么事我就挂电话了,我这阵正忙着哩。”说着刘玲就把把电话挂了。
放下电话,钱经理赶紧拿出合同前前后后,反反复复的看了几遍。没什么问题么。他百思不得其解,这刘玲到底为何就敢违反合同呢?这一晚,钱经理失眠了,他想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钱经理就带上合同,开着他的私家车到刘玲的冷拔丝厂里去了。
钱经理找到刘玲的厂子,一进门却楞住了,原来他发现接待他的竟是梅文华。钱经理感到十分意外:“刘玲是——“
梅文华招呼着钱经理说:“刘玲是我媳妇。她有事一会就回来。钱经理不是外人,你先抽烟喝茶。”说着,热情地又是倒茶又是递烟。
说话间,刘玲风尘仆仆的从外边回来了。一进门就高喉咙大嗓子的嚷嚷开了:“原来是钱经理呀,我到厂门口看见停的那车,还以为是谁呢?”
双方坐定,钱经理就直奔主题:“我说刘老板,梅文华和我打交道不是一两次了,可从来没出过麻达。你我是头一次打交道,希望不要失信呀。”
“那是自然的。你说是我不讲信用?”刘玲两眼像一把箭,直直的射向钱经理。
“哪里哪里。”钱经理笑了笑,笑的十分勉强。他不好意思的说“我的意思是既然货已送到,就——”
还没等钱经理话说完,刘玲就打断他的话,快人快语的说道:“我的贷款没到,到了马上就给你打过去。”
什么?贷款没到。钱经理心里泛起了叽咕。你贷不贷款与我有啥关系?心里这样想,嘴里却说:“刘老板,咱是挂面调盐——有言在先,违反合同可要罚款的。”
钱经理说这话的意思是在提醒刘玲,没想到刘玲听后毫不在意的说:“钱经理,请你把合同再仔细看看。我在上面写的清清楚楚是贷到付款,如今,贷款未到,你就急着催要货款,是不是违反合同的行为?”
“什么?贷到付款。”钱经理急急忙忙的拿出合同就看。这一看不要紧,惊得钱经理出了一身冷汗,只见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贷到付款。这下他着了急,语无伦次的说道:“明明是货到付款,咋成了贷到付款?你咋能这样胡说哩?”
“不要生气吗,钱经理。我这一招还是跟你学的呢。我问你,既然货和贷不同,那么,定和订就相同了?”刘玲反问道。
“这——”钱经理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刘玲进一步说道:“钱经理,我有合同在手,料你就是到法庭上也难说得过去,这场官司你是输定了。”
钱经理见事已至此,如同一只斗败了的公鸡,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说:“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哈哈哈……”刘玲爽朗的笑了起来。这笑声,是嘲讽还是挖苦?直笑得钱经理如坐针毡,浑身上下的不舒服。
刘玲笑罢,一本正经的说:“钱经理,咱们都是做生意的,做生意靠的是诚信。凭耍小聪明迟早是要跌跤的。如果我们在生意场上尔虞我诈,你哄我骗,那还有什么诚信可言?不过,请你放心,我这只是和你开了个大玩笑。明天就会把货款分文不少的转到你的账上。”
听完刘玲的一席话,钱经理脸上一阵白一阵红,觉得无地自容。他站起来,一把握住刘玲的手,满怀内疚的说:“妹子,不,刘老板。以前是我做的不对,今天听了你这一席话,我从心里服了。”他又转身对一直未开口的梅文华说:“文华,你两口子这朋友我认了,希望咱们以后好好合作,把生意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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