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流连惯了的人,往往会时不时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乡,寂寞空虚尤甚。我虽是刚离家在外生活,但对于家乡已经十分模糊。
一年前,我从小生活的那个村庄,已成了一片废墟,到处都是坍圮的垣墙,一地地的碎砖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断裂的水泥板碎块。偶尔也会有一两面老墙倔强的不肯倒下,依旧在寒风中孤独的屹立着。看着这荒凉的景象,谁会想到曾经在这片土地上散发的欢声笑语,谁又还记得曾在此上演的悲欢离合和家庭琐事。房屋已经全部被拆毁,展现在眼前的空旷于是显得更为凄凉;沟渠已被填埋,那曾经在渠中流动的欢快水流声,已逐渐在我们的耳边隐去;路边的杂草已经齐腰高了,仿佛将要把这座曾经鲜活的村庄埋葬掉。我的家乡,就这么消失了,以一种面目全非的荒芜姿态渐行渐远,隐去在我的记忆中。
我记得,最后几幢房子消失前的场景。那是一个阴沉沉的傍晚,天气很冷,再配上这荒芜的景,让人冷到了心里。高大的水杉,还没有被移走,仍旧伫立在那熟悉的位置,因没了房子的陪衬而显得更为高大了,静静地映衬在暗蓝的天空下,显得黑沉沉,如鬼魅般,透出一股骇人的寒气。
那最后的几幢房子,屋顶已经拆了一半,显得十分破败。本来那里应该是荒芜人烟的,但那天却聚集着好些人。在低瓦数的灯光下,也有些许的说话声,但总的来说是由一个沉默的基调主宰着。突然,阵阵哀乐传来,在这个四周都是废墟的地方,显得更加震撼人的心灵。
是的,那是一场葬礼,那死去的人其实并不属于这个村庄,但是他的娘家在此,于是他回到此地,并随着这个村庄一起消失,一起埋葬。他是近几年才回到这里,因喝酒过量而变得疯疯癫癫,专干偷窃的勾当,而被赶回娘家。
我还记得他几年前到过我家,来和我父亲聊天。他那时候还没有疯,但也已有些糊涂的征兆。他穿着一件有些坑脏的深色西装,黑黑的方形脸庞,还算年轻,四十岁刚出头,脸上带着些许的笑容,和我父亲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当时,他好像已有些不好的传闻,喝醉酒偷窃被人追打。但我那时看他还算很正常的,也许那天还没有喝酒吧!我父亲忙着做菜,以备年夜饭用,那天已是除夕。他好像很不识趣,因为我看得出父亲根本没有和他聊的兴致,只是偶尔应几声罢了。我听见一些他们聊天的片段,他在向我父亲讲他的两个女儿,好像是在学习上得了将之类的。他显出很骄傲的表情,一个做父亲的自豪感。但可惜,说者有意,听者无心。他那时早已潦倒穷困,这是人尽皆知,人们也知道他的一些恶劣品行,已不愿多理睬他了,这是有的世态炎凉的感觉。也许那时,他唯一拥有的便是那对在他心目中完美无缺的女儿了吧!
而他死了,在这个村庄即将消失的前夕。那沉重的挽歌是为他而鸣唱,也许也是为这整个村庄。听父亲和村里的人们说他是被活活烧死的,死状惨不忍睹。由于天冷,缺少取暖设备,他弄来了许多木头,干树枝等在家里烤火。死前的那晚喝了太多的酒,醉了,裹进被子里昏昏沉沉的睡去。然而由于床与火堆太近,半夜,火烧着了棉被,而他醉得太厉害,没有及早醒来,等反应过来想要逃生早已来不及了。周围也没有人可以去帮助他,因为人们早已陆陆续续搬离这里。只有他,没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去。又或许他根本不清楚这里因要架设高压电线而整个村庄都搬离了。总之,他死了,和这个村庄一起,将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
人们并没有显得过于悲伤,无论是对于他,还是对于这个村庄。许多人或许还感到高兴,因为他的去世也就表示了他们不必再为自家的东西被偷而烦恼和担忧了。而对于这个村庄的消逝,人们谈论更多的是谁家的房子得到的补偿更多,互相比较着因拆迁而得来的钱财。在他们心中,轮到拆迁,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事。
那晚风中的杂草,有些摇摇晃晃,在这个寒冷的夜里。他们是否还记得这个村庄的兴衰与过去。听,他们正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