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不知道是哪里人,个头矮小,身子单薄,喜欢哼着歌儿打扫卫生。王三能揽下建行家属院的卫生工作,全凭他的一个远房亲戚。他常常说:“都说远亲不如近邻,要我说,还是近邻不如远亲。我的近邻那么多,一个人也帮不了我,那个远亲让我有了一份体面的活计。”
王三是幸福的。他每天推了小平车,大清早就哼着歌儿开到那个小区,进行自己的本职工作。建行小区并不大,而且全部硬化,所谓的打扫也不过是清理些小杂碎。工作量最大的时候就是年节或有人娶儿娉妇,那时候小区里爆竹的碎屑落得满地都是,一片狼藉,谁看了谁愁,但王三不愁。他早就带着自己的小平车守候在一边,只待爆竹声一落,便携了长长的扫帚,不紧不缓地一下一下扫开来。扫帚划过的痕迹均匀,平滑,仿佛数学老师做过的平面几何图形。
忙着热闹的人们似乎根本没在意王三的存在,但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区很快就呈现在众人眼前,就连旮底旮旯也是纤尘不再。用王三的话来说:“那是个好小区啊!我怎舍得让她邋遢呢!”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不知不觉的,一晃五个年头过去了。王三用他的辛勤的双手给小区的人带了无限的温馨清静,但他的活儿大多是在人们的晨睡中完成的,所以人们在说小区干净的时候,一般只是说:“这个小区可真不赖啊。”至于为什么不赖,几乎没有人想起那个起早贪黑的人来。
王三几乎完全融入他的“事业”当中,在漫长的岁月里,不管冬雪的严寒还是夏日的酷热,他都一如既往地热爱着他的事业。他是一个不起眼的人,对自己那些不起眼的朋友说:“这活儿是给人干的,最主要也是给自己干的。每天把小区打扫干净了,自己心里也像老天一样清爽呢。”
由于王三的工作时间就那么点儿,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活干,闲得人心慌。巧得是,王三又揽下了“康健药店”一份下夜的活儿。这样,王三的日子就更充实了。夜里在药店守着,大清早起来把这边的事办好了,心也就不闲了。若药店那边进回了货,他也在大白天过去帮忙,不论什么大小杂事,只要有,一招呼,王三随叫随到。他说:“咱村里长大的,那点活计算不了什么。”其实王三也都六十出头了,由于种种原因没有娶过媳妇,至今一个人单身。他的时间相对自由,没活干的时候也四处溜达,不管是不是他的服务区,只要看见什么废纸烂料的,一并捡了,扔到垃圾桶里,并说:“这人们咋的啦,也不怕脏,四下里乱扔。”
建行要换领导了。按理说,这么大的事与王三是挂不上钩的,但偏偏就挂上了。
前些日子王三正在打扫院子,一个领导的人过来跟他说话——这样的事还是第一次,在王三的记忆里,领导一般是不跟他这样的人说话的。那人说:“把这几天结圆了,自己再找一个地方吧。”
王三起初以为领导模样的人跟别人说话,就没搭理。那人于是提了提嗓子,说:“建行要进行体制改革,人事要调整,你们这些打临时的也要换了。”
王三是打临时的,一听这个字眼特别“真”,于是抬头看那人。他一边看一边扫着,尘土飞起来,要落在那人身上。那人本能地躲着,又说:“也不是我的意思,是上边这么做的。”
王三的歌儿也就不哼了,他说:“谁谁谁是我的亲戚呢!”
那人听了,惊讶了一下,但马上回过音来,说:“哦,是嘛。——他这次调到大同那边去了。”
王三,那个在建行小区兢兢业业干了好几年活计的人被“调”走了,至于“调”到哪里去,不是人家建行的事,是他自己的事儿。
新来的人个头挺高,但身子清癯。看年纪四十出头,满脸沧桑,握扫帚的姿势很标准,一看就是干过这活的人。他每天起得比王三还早,干活时不哼歌,也不说话,只是王三一样把每一个角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的。
某天我在门口碰见了他,只听一个认识他的人说:“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哪里对啊。要不是你有个远房的好亲戚,你还不是在村里待着受罪,建行家属的活计你还能揽得上?”
那人连连点头,说:“是哩是哩,这年头,找份活计干可不是那么容易啊。”他说着,脸上一副十分感激的神情。
我好长时间没见到王三了,也不知道药店那干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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