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张保卫下岗了,但他不愁不忧,成天乐乐呵呵。他说,男人四十一朵花;我这一朵鲜花才刚刚开放,不能就这样散了伙。于是,借钱,投资,包括硬件设施和技能培训,最后,成了一名食品工作者。他给自己的食品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不作为”牌烤地瓜。
这一天,一辆QQ轿车“嘎”的一声停在张保卫的炉子旁,下来一人。张保卫一惊:这不是“二头儿”吗?“二头儿”是张保卫以前的工友,官做到车间副主任,跟他一起下岗后,开起了出租“摩的”,可今天,怎么鸟枪换炮啦?张保卫拿起一块狗头般大小的烤地瓜,递到他嘴上。这“二头儿”也不含糊,呲牙咧嘴地吃了起来,边吃边说:“老伙计,愿不愿意长病啊?”
“喝高了?吃错药了?还是神经了?”张保卫冲他肩膀上捣了一拳。
“二头儿”又问:“稀罕不稀罕大钱啊?”张保卫摸了摸他的前额,说:“不发烧啊。”随即缩回手:“我两个爹两个娘,一个老婆俩孩子,吃喝穿住,还交养老保险,我不稀罕钱,龟孙子稀罕钱啊?”
“好哩!晚上,你请客哦,露天大酒店:生啤外加羊肉串!”
二
几天后,张保卫早早地来到医院,排队,挂号,然后一手捂着肚子,弓着腰,哼哼唧唧的来到内科诊室:“医生,救救我,我心脏病又犯了!”医生用手指顶了一下他的胸膛:“心脏在这儿哪。坐下!”一番望、闻、问、切,然后开了张单子:“去做个心电图。”张保卫在另一个楼层做完心电图,医生在报告单上写下结论:未见异常。
回来后,张保卫把看病经过跟“二头儿”说了,“二头儿”说:“嗨,你傻啊?下次,我跟你去。”
张保卫在“二头儿”等人的陪同下,又来到医院,医生又让他去做心电图。不过这次,“二头儿”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个真有心脏病的人,他把张保卫的申请单递进去,做心电图时,让这个心脏病人去顶替。这回,张保卫是“真”的得了心脏病了。
“二头儿”说,看病记录至少三次才行。第三次上,“二头儿”和那位心脏病病人又陪着张保卫来到医院,折腾了一上午,总算大功告成;可是,刚出医院门,那心脏病病人就发生了急性心肌梗塞,幸亏抢救及时,才保住了性命。
那病人家属冲着张保卫不依不饶。怎么办?掏钱呗:一年多的“不作为”牌烤地瓜,没了。好长时间,张保卫闷闷不乐。
三次看病以后,关键时候到了,这次,是有关专家来做鉴定。张保卫在“二头儿”的陪伴下,来到鉴定诊室。专家仔细看了他以前的看病记录,初步认为合乎要求,但必须再做一次心电图,不过这次跟以前不同,做心电图的地方就在这个诊室之内,有关专家和其他工作人员都在现场。
“二头儿”没辙了,雇来的另一个真有心脏病的人没派上用场,张保卫仍然是“未见异常”。
几番折腾,少挣的,多花的,半年的“不作为”又打了水漂,还招来了不少人的耻笑。
张保卫再不是那朵鲜花。他茶饭不思,入睡困难,行为怪异,口中的小曲变成了自言自语,不知所云;烤的地瓜不是糊了就是欠火。
妻子翠花安慰他说,算了吧,咱没那个本事,就别碗外头要饭吃了;一家人没病没灾的,这不很好吗?张保卫却不这么认为,他说,跟他一块儿下岗的,好多有门路的都在家享福了,比我这成天忙活的拿钱还多,显得我好像多么无能似的;再说,光凭咱那烤地瓜,猴年马月住上两室一厅啊?他说,“二头儿”鬼点子多,又有门路;你看人家,小车开上了,房子住上了;再去找找他,肯定还有办法。
三
好长一段时间,翠花发现,张保卫每天晚饭以后,就不知去向,很晚才回家;每次问他,他都是诡秘的一笑,然后做出一些怪异的动作,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这天晚饭后,张保卫又溜出去了,翠花偷偷地跟在后边,看他到底去捣鼓什么名堂。
城中村一个偏僻院落的房间里,聚集着十来个人。昏暗的灯光下,他们时而手舞足蹈,时而发出尖利的怪笑;时而把柴草放在头上,时而又把衣服撕扯得七零八落,甚至脱得赤条条相互嬉戏、打闹。突然,闯进一个人来,拽着张保卫就往外走。回到家,翠花冲他吼道:“你疯了?到底要干什么啊?”张保卫听了,像是小学生受到了老师的表扬,说:“你看我疯了吗?疯了就好,疯了就好。”他说,他参加了“二头儿”组织的“疯人培训班”,经过培训,离一个真 “疯子”差不多了,说完,立马来了一个鬼脸。
翠花哭了。
又一次的病情鉴定会就要开始了。张保卫已经三个月没有理发、一个月没有洗脸了。这一天,他戴了一顶二十年前的破帽子,旧棉袄上扎一根草绳,大脚趾露在鞋子外。面对几个医生,他来了个先发制人:伸出脏兮兮的双手,挨个跟他们握手;面无表情的念叨着: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工作人员好不容易把他按在座位上,一个医生问:“你是哪一年出生的?叫什么名字?”张保卫麻利的立正、敬礼:“提高警惕,保卫祖国,要准备打仗。”医生在鉴定记录上写下:答非所问,认知障碍。又问:“你原先干什么工作?”答:“做官常为民做主,打回老家卖红薯。”医生又记下:思维混乱,逻辑性缺失。问:“你家里都有什么人?”答:“我是玉皇大帝的女婿,萨达姆是我大姐夫。”医生又记下:妄想型语言,妄想型心理。鉴定组组长在鉴定书上写下结论:精神分裂症。
四
张保卫顺利过关,就等着好消息了。“二头儿”也大功告成,拿到了不少的劳务费;下一步,就是找他在关键位置上的表哥,进一步运作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有关部门发了文件,其中有这样一段:鉴于本次病情鉴定中,焦虑症、抑郁症、精神分裂症患者弄虚作假者甚多,而本病种又无客观指标界定,故以上病种的鉴定结论一律作废。
张保卫被送进了精神病医院,不过这次陪他去的不是“二头儿”,而是他的妻子和孩子。医生说,他患了精神分裂症,有一定的自残性和攻击性,需要住院,限制行为,正规治疗。
又一次的病情鉴定会开始了。这次,有关专家来到精神病院现场办公。
张保卫实现了他的梦想:和有门路的下岗工友一样,办理了“病退”手续,只不过他办的,是货真价实的手续。从此,他不但免除了每月缴纳的养老金300元,还能领倒500元的退休金。可是,附近居民再也吃不到他那又酥又甜、香喷喷的烤地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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