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过道上,杨琳琳穿着一身干净整齐的绿色护士服正急匆匆地跑向外科手术室。
今天是杨琳琳升为巡回护士的第一天,现在正有一个手术等着她去配合。这个手术的主治医生是江伟。早就听人说,这位叫江伟的医生已经在他们医院工作近十年,大大小小的手术动了无数,没有一个不成功的,但是他却有一个怪脾气,蛮横不讲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就得照办,否则,嘿嘿,去年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人家一小姑娘,也是刚刚升做巡回护士,也不知什么地方开罪了他,被他一句话取消了巡回护士的资格不说,还得卷起铺盖哭哭啼啼地走人。
正因为如此,这个医院里的人全都特别惧怕他,好多人都背地里称他为“怪医”,不过,却从来没有人敢当面对他表现出任何不满,包括医院领导。
为啥?
还不是因为人家年少成名,妙手回春呗,多少医院打着高薪排着长队邀请他去呢,可“怪医”就是怪医,有点犯傻,既不爱钱,也不重利,早就把根扎在这破医院里,数十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跟着这家医院同生死,共进退,硬是在医院遍地开花,竞争大如企业的情况下,凭着他“神医”之名帮助医院不退反进,大有渐进佳境之势。现在市里老百姓身体出了问题,首先想到的就是来这里就诊,不管病大病小都很少再往省城大医院跑。医院的收入自然而然也跟着越来越多,市政府也开始特别重视这家医院,给它评了个什么“市先进示范单位”,还拨了一笔为数不小的款子叫用来改善医院环境。这所有的成绩,江伟自是居功至伟,所以他在医院的地位和话语权自然不比一般,就连医院最近购置的一批高科技设备事前都是经过他亲自点头同意的。
在这样一个有权势的怪人眼皮底下工作,哪怕是曾经叱咤校园,天不怕地不怕的辣妹子小琳琳现在也提心吊胆起来了。她还真担心到时候要是万一得罪了那位活神仙,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工作就泡汤了,其实工作丢不丢倒还不是特别要紧,关键是叫她这位校园大姐大以后在老同学面前把脸往哪儿搁,别人还不笑话她没用。
就这样怀着忐忑的心情,杨琳琳来到了手术室门前。现在她也没时间再瞎想了,就抖了抖精神,索性将所有的顾忌先抛在脑后,进入了手术室。没想到竟然大家全都到齐了,其实她不过就上了个小解,谁知就比大家都晚了一步。她来不及道歉,就听一个严厉的声音传到,“下次再这么晚,立马给我走人!”不用说,发话的人一定就是那传说中的“瘟神”了。不过,杨琳琳自知有点理亏,也就低眉顺眼地“嗯”了一声,再说她也知道出门在外得看人脸色的道理,脾气也有所收敛,要不然以她大姐大的作风不早闹沸天了。
好在“瘟神”也没有继续纠缠,他转过头对着手术室的众人不容反驳地说道:“好了,集中精力,咱们开始!”
话音一落,只见众人立马就有条不紊地忙活起来。杨琳琳身为巡回护士,工作就是为整个手术环节做全程记录,简单点说就是给动刀子的人当备忘录,以防手术过程中有环节遗漏。
工作要紧,杨琳琳也没工夫去为刚才的训斥伤心难过,也立马投入到手术中去。她拿好纸笔,走到离主治医生江伟最近的一个空位。这时,她也趁机打量了一番这位被称为“怪医”兼“瘟神”的大名鼎鼎的医生。
江伟鬓角早已花白,眉毛却粗黑,鼻子微挺,一双矍铄的眼睛在病人身上转来转去。再看他身上,穿着一件比手术室其他人都要干净整洁的墨绿色手术衣。
担心等下过于走神被“瘟神”发现就不可收拾,杨琳琳便及时收回心思,凝神专注于江伟和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今天动手术的病人是一个装修工人,因为工作时不小心,右腿被玻璃扎去一个大窟窿,现在一些碎片残留在右腿肉里面。
只见江伟右手执手术刀,左手执医用钳,挥来舞去,在病人大腿处“刀剑相击”,酷似疱丁解牛之现场版。可如果你是一个行家,你就会发现,其实他每一刀他都极其准确,全是隔着病人血管在走,这样就减轻了病人不必要的疼痛。而能达到如此水准者,细数全国,绝对凤毛麟角。再看病人,果然看不出一点疼痛感,基本上没有一点呻吟,也没有表现出一丝痛苦,大有一副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之悠然,不用说,这全是江伟医术高明之所在,堪称“刀法如神”。
一眨眼工夫,上百块大大小小的玻璃碎片就全给他取出来了。这就让站得离他最近的杨琳琳看傻了眼。她也绝非什么菜鸟,以前也不是没见识过比这大得多的手术,可她却从没见过动手术动得如此干净利落还外带这般观赏性的。立时,她仿佛觉得眼前这位怪医高大了许多许多,情不自禁地就对他生出了敬意。她也更不敢马虎行事,更加专心致志地继续做备忘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看手术就要结束。这时候,江伟停了下来,转头叫缝纫师上来进行最后一步的伤口缝合工作。
“江大夫,你只取出了十一块纱布,还有一块没取。”话一出口,杨琳琳又有点不自信了——是不是自己刚才分神数错了,眼前这位可是神医呀。但是她却条件反射地又脱嘴而出一句,“刚才你一共用了十二块纱布。”
“都取出来了。”江伟不屑地回答道,然后又命令缝纫师,“缝吧!”
“难道我真的记错了?”杨琳琳进一步怀疑起自己。
不过,受过严格训练的她很快就恢复了理智,她以闪电般的速度回忆了一下,的确是一共使用了十二块,而江医生明明只取出了十一块,确实还有一块没有取出。证据确凿,照理该轮到她理直气壮了,但实际上她却更为难了,要是真的是她数错了,别人也没追究,大可一了了之,但是现在确证是江医生错了,不给他指出,就完全失职于自己的职责,可是如果给这样一个蛮横无理的“怪医”指毛病,敢情就是提着脑袋玩斧头,自绝于坟前。
该怎么办呢?工作、面子、荣誉,还要不要呢?杨琳琳陷入了剧烈的矛盾之中。
“缝!”江伟可不给她任何挣扎的余地,他强行要开始下一步工作。而这似乎也正好逼迫杨琳琳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不行!不可以!”杨琳琳一连两个“不”字否定了这位大名鼎鼎的神医,并且抗议地说道,“我们一共用了十二块,你的的确确还有一块没取处,我确信我没有记错。”
“别理她,缝。出了事,我负责!”江伟根本不予理会。
“不能缝!”杨琳琳整个人豁出去了,一不做二不休,他拦在病人面前,不给缝合师上前,“我们要为病人负责,我用人格保证我没记错。”
与此同时,杨琳琳也已经对保住这份工作不再抱有任何希望,她已经决定了要为自己的良知付出代价。
手术室里一下静了下来,杨琳琳眼睛里的泪珠早已在不停打转,但她的眼神却是如此的坚定不可动摇。
众人不知所措,望向江医生,却只见一直将脸绷得如弹簧的他微微一笑,并从背后举起他的手来。天啦,原来这第十二块纱布早就已经被他取出来,就在他手里。
“小姑娘,你好样的,现在你可以让我们继续工作了吧?”也不等杨琳琳回话,江伟走上前去,从缝合师手中取过针线,就自己缝了起来。
众人都恍然大悟,有人轻轻拍了拍杨琳琳的肩膀,以示安慰,杨琳琳的泪却唰地一下就流了出来,顺着她的脸颊流过她的嘴巴。从小就乐观豁达,多年没掉过眼泪的她,才发现自己的眼泪原来是如此的苦涩,犹如刚才所受之委屈,但她回味着江怪医,不对,是江神医的话,以及他刚才那个浅浅的微笑,还有那一声亲切的“小姑娘”,马上就破涕为笑了,心里面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喜悦。喜出望外之际,竟然把手里面的笔掉到了地上。
怪医便又“发怒”了:“小丫头,你傻乎乎的发什么呆?还不快过来接着做记录!”
杨琳琳却一点也不为这“斥责”委屈,调皮地应了声“是!江老伯”,然后拾起地上的笔,欢快地凑到江伟和病人跟前。
这时候,窗外的阳光正明媚地照耀着大地和大地上的万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