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荫中学门口。

　　咦？初三年级四班学生卢正生察觉男同学都有点儿不自在、女同学都有点儿扭扭捏捏！下意识站下看了一会儿：好些家长从自驾车下来牵着的同学都手捧鲜花；班上同学兰娜的爸爸到了校门口再摸出一个小红包放在花束中，说：“记住，先找到老师，送给老师再进教室。”　在兰娜背上推一掌，又说：“不是第一次，去，大方点。”

　　啊，明天是教师节：卢正生这才想到。他为自己两手空空真有点不好意思。

　　“卢正生，史官。鬼头鬼脑，看啥？”　有同学喊他。回头看，是他的好同学俞敬昭。

　　“走，进去。”　俞敬昭说：“还有几分钟就上课了。”两人拉着手跨进校门。

　　今天上课，一、二节语文，三节数学，四节政治，卢正生感觉老师没正眼瞧自己一下；他脑子晃动的也尽是小汽车、爸妈手牵的男女同学、鲜花以及放进鲜花中的小红包。直到下午第二节历史，才集中精力听课。

　　历史老师叫郭孝中，年龄４０多岁，个头１？７米，嘴唇常有没刮干净的胡茬。郭老师有个毛病，课讲得兴起，将书本的内容或句子低声哼道：“义——律—等—辈—本—化—外—之—顽——徒！”，“九？一八……”　讲啥哼啥，有板有眼，像有京剧锣鼓伴奏。虽有同学反映到校长耳朵，被批评“上课掉二郎当”，但秉性难移。

　　卢正生爱听郭老师的课，是因其他老师很少向他提问交流，而郭老师却对他另眼相看。

　　一次，郭老师就“火烧圆明园是何年何月何日？”　向全班同学提问。有的回答：“１８６０年１０月６日。”　有的回答：“１８６０年１０月１８日。”　郭老师最后将眼光落在卢正生身上，说：“请卢正生同学回答。”　卢正生起立，回答：“英法侵略联军占领圆明园是１０月６日，放火焚烧是１０月１８日。被焚烧实际不只圆明园而是三山五园。”　郭老师满意地点头，说：“卢正生同学回答准确。将来可做史官。请同学们都坐下。”　就这次，同学们说：“哟，郭老师表扬你呢，”他背上了史官的外号。下课，郭老师说：“卢正生同学，今天你把同学们的作业收齐送来我办公室。”　没叫应该收作业的值日生。卢正生将同学们作业收齐送到办公室时，郭老师说：“课堂上，你的回答准确。读书就应力求圣解。人，精于一业，可立。”

　　今天，郭老师回礼“同学们好，坐下”后，以历史老师习惯的开场白道：“请问同学们，我国第一个教师节是哪年哪月哪日？”

　　兰娜首先举手。

　　郭老师点头，说：“请讲。”

　　兰娜起立回答：“是１９８５年９月１０日。”

　　全班多数同学附和。他们怎能忘记今早给老师送了鲜花？虽然送给的老师各不相同，但都因明天是教师节啊。

　　郭老师问：“还有同学回答吗？”　教室里好一阵雅静。

　　唯有卢正生举手。

　　郭老师点点头，说：“请卢正生同学回答。”

　　卢正生起立，回答：“第一个教师节是１９３２年６月６日。以后因教师也是劳动人民，各行各业分别以各种形式同在‘五？一’劳动节庆祝，人民政府废除了‘６６教师节’。１９８５年才又独立庆祝，并定于新学期开始的９月１０日。”

　　郭老师对卢正生的回答很欣赏，尤其“教师也是劳动人民，各行各业分别以各种形式同在‘五？一’劳动节庆祝。”与自己的思想撞了火花：否则，就该衍生农民节、模特儿节、理发员节了……

　　此时，教室外有教职员工低声到哗然，能听清：“烧房子了……好大的浓烟……东边２里左右……烟草仓库对面酒厂包装车间……”

　　同学们都把头往后望。

　　郭老师拍拍讲台上的书桌，提高声调说：“请同学们注意力转回到课堂上来。”　这堂课讲的是“五？四运动”　，终没进行得流畅。他勉强讲完，只能给同学们布置了两道思考题，说：“晚自习我来抽查”　就下课了。

　　三节体育，四节课外活动。放学后卢正生急急忙忙往家走。身后俞敬昭喊他：“正生，不去看看烧房子？”

　　卢正生说：“不去。晚自习郭老师要抽问今天的思考题。得快回家吃饭，没时间。”

　　俞敬昭说：“咱去看烧房子的时间就当在学校食堂吃晚饭。爸妈不会等得急的。下了晚自习才回家吃‘夜宵’。正生史官吃饭、晚自习、看烧房现场三不误。史官要亲自勘察现场才笔下无误”

　　卢正生说：“好嘛。敬昭倒会安排，以后当内务部长。”

　　在往酒厂包装车间走的路上，卢正生问：“敬昭，教师节你送的哪个教师礼又送的是啥礼？”

　　俞敬昭反问：“你呢？你先说。”

　　卢正生说：“我吗？没送。如送礼，厚此薄彼不好；一个老师送个小红包２００元，给我班上课的老师有七个就得１４００元，爸妈难承担。再说，教师节意在尊师重教，送红包树立了不正的社会风气。”

　　俞敬昭说：“一样一样。想法一样，行为一样。”

　　到了火灾现场酒厂包装车间，失火后已清理干净。

　　卢正生大叫：“言不符实。”

　　俞敬昭问：“怎么？”

　　卢正生说：“这次烧房子的特大新闻是：包装车间楼上是职工宿舍，起火时有工人睡觉，烧死了５个。先别谈下午３点后是否有工人睡觉。看看，就这楼下包装车间起火燃烧，火苗倒是不小蹿出了八个窗户；再看看，通楼上的步行梯在包装车间隔墙外，楼上的阳台也正好挡住楼下的火舌。就算楼上有上夜班的工人睡觉吧，至多也只是吓得心惊肉跳，完全可以从步行梯从容不迫逃跑。”

　　俞敬昭说：“总有那么些人唯恐天下不乱，想当然说话！”

　　卢正生说：“是的。那天郭老师对我讲‘读书求圣解’。我体会还应加上‘尊重亊实，不得妄加揣测’。走，我们去看看相邻的烟草公司仓库。听说，起火后不少人打１１９报告火灾也有人打１２０呼吁抢救，吓得惊慌失措的烟草公司打出的第一个电话是给‘大发搬家队’叫转运烟草。”

　　俞敬昭说：“行啊。这世上亊亊是镜子。”

　　烟草公司仓库与酒厂包装车间有条水泥公路相隔。酒厂包装车间失火只２０多分钟就扑灭了，烟草公司大没必要向“大发搬家队”　打电话求救。卢正生、俞敬昭摇头笑了：这专门损人利己的烟草公司倒是个胆小鬼！

　　俞敬昭拍拍卢正生的肩膀，说：“正生，你看，哪是谁？像郭老师。”

　　真是！院坝角落，蹲在地上的郭老师两手正卷裹着什么，又用舌头舔舔，粘牢，含在嘴上，再在荷包里掏什么……

　　卢正生想：外公抽叶子烟就是这神态、动作；郭老师可能是捡大发搬家队帮烟草公司抢救时掉在地上的烟叶当着叶子烟裹来抽。他低声对俞敬昭说：“小声点，别惊扰了郭老师。他见到我俩会不好意思的。我们站远点，郭老师必定是掏打火机，马上要点火抽烟。”

　　卢正生、俞敬昭急忙退后躲在一株香樟树后。

　　郭老师果然掏出的是打火机，点燃嘴上的卷烟，深吸，慢慢吐出浓烟。那神态比外公吸叶子烟还舒服。

　　俞敬昭低声问：“郭老师怎么抽没加工过的烟草？”

　　卢正生笑笑，戏说：“１、没加工过，天然绿色食品嘛；２、今晨，可能没同学将鲜花和红包给他。我们学校，只有校长才抽精加工的极品大中华。”

　　俞敬昭说：“他哪来这么大的烟瘾，为啥不把烟戒了？”

　　卢正生说：“有烟瘾的人是难戒掉的。有两次我都见郭老师灭掉嘴上的香烟才跨进教室。郭老师还叫我给他买过香烟呢。要不，我们国家高喊戒烟为啥又不关闭所有的烟厂。”

　　俞敬昭说：“以后我当了内务部长就关掉所有烟厂。”

　　卢正生说：“那不是内务部长管的亊。该经济部长、计划部长、工业部长、商业部长、卫生部长管。”

　　“看看，”俞敬昭手指起身的郭老师说：“郭老师站起来要走了，手中还拿了几片捡到的烟叶。”

　　卢正生说：“那我们也走。”

　　两同学往学校走时，俞敬昭指着前方，问：“正生，那片踩烂踩赃的褐色叶子就是烟草吧。”

　　卢正生说：“是，是。我外公就是用它裹叶子烟抽。我们再找找。找到了都给郭老师。明天是教师节。我俩也该表示表示。”

　　俞敬昭疑问：“教师节，送老师烟草？”

　　卢正生说：“书上有这样的话：脂粉赠佳人；宝剑赠勇士。送礼要送对方喜欢的东西才送在了心上才送了心爱之物。把遗弃的烟叶送给郭老师，也是废物再用，节俭资源。”

　　俞敬昭说：“有道理。”

　　两同学在烟草公司仓库前院坝仔细搜索，找到了７片烟叶。虽然不多，却也可表达心意了。

　　俞敬昭问：“怎么拿给郭老师呢？我总觉得有说不清楚的不好意思。”

　　卢正生说：“郭老师晚自习不是要来班上抽考他布置的思考题吗。我们赶紧到教室去放在讲台书桌抽里就行了。”

　　卢正生、俞敬昭早早走进教室。还好，没其他同学。

　　他俩将专为郭老师搜索的７片烟叶用纸条扎成一束放进讲台书桌抽里。

　　俞敬昭问：“郭老师能知道书桌抽有烟叶吗，又不在纸条上写几亇字表示我俩献的爱心吗？”

　　卢正生说：“不了。我班的７个老师只有郭老师才有瞧书桌抽的习惯——他早先没戴手表时是用小毛巾包个小闹钟放书桌抽看时间，养成的习惯；而抽烟的人才有敏锐的第六感官闻到烟草的味儿。写字留下我俩的名？献了爱心何必又要表白呢？”

　　晚自习，来查看的一般是班主任。其他课文老师当天上了课的也可能来辅导。该来的老师都来了又走了。

　　卢正生、俞敬昭期待中，还差２、３０分钟就要下晚自习了郭老师才走进教室。

　　郭老师终于发现了书桌抽里的烟叶，拿在手中看了看，眼光扫视着全班同学，最后停留在兰娜身上。

　　卢正生想：送礼也会出明星，因兰娜常常给老师送礼，郭老师把送烟叶的也当她兰娜了；算了吧，“无名英雄”多得很呢，别说这送烟叶的小亊儿了。

　　奇怪的是今天郭老师没抽考他给同学们布置的思考题，他的思想也开小差了吧。想什么去了？待同学们都走完后他才最后一个离开教室。

　　年９月１０日，教师节。

　　今天学校只上半天课，下午召开全校教职员工大会。

　　陈崇绿校长讲了教师节的重大意义，说：“在党的领导下，我校逐步营造了尊师重教的校风……”　学生会主席讲话，说：“在党在校长的领导下，教师对学生呕心沥血、诲人不倦；学生要尊师爱师……”　员工代表讲话，说：“我们全校员工将为教师的辛勤工作创造和谐美好的环境，洒尽最后一滴血汗……”

　　过后，表彰了１０位桐荫中学优秀教师。虽然年年教师节纪念暨庆祝大会仪程都如此，但都没公开同学送给老师花束中的秘密，也就没表彰送红包成绩优秀的同学。卢正生送了郭老师７片烟叶没得到表扬也心理平衡。

　　该散会了，会场已有骚动。陈崇绿校长又走向讲台。

　　哦，还要口头表扬优秀老师和尊师爱师的同学：卢正生想。

　　“教师们、同学们，在尊师爱师的浓厚校风中，一些同学的表现值得提倡……”　陈崇绿校长讲道。

　　卢正生想：不会提倡我吧，虽然我用７片烟叶表达了对老师的爱心，行为特殊题材新颖，但这亊儿微不足道。

　　陈崇绿校长继续讲话：“一些同学不是用世俗的红包污染老师而是向老师送名信片、发微愽表达努力学习取得优异成绩报效老师的决心。但有个别同学……”　陈崇绿校长从讲台下拿出１束烟叶向全校师生展示后，问：“这是哪位同学放在郭老师讲坛中的？”

　　小不点儿一件事，不足挂齿，但校长要问也得“勇于承认”：卢正生想。他站了起来，说：“是我，还有俞敬昭。”　脸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红了。

　　陈崇绿校长将口气变得严厉甚至有点儿凶狠狠地说：“教师抽烟是一种不良习惯。我也偶尔抽支，但都在努力戒烟相信也会一定戒掉。用不着你卢正生用卑劣的行为如此羞辱。经了解，这是烟草公司仓库的烟叶，是昨天失火现场趁火打刼来的。趁火打劫夲就是不光彩的行为，还羞辱老师。无耻之极！站到台上来给全校师生亮相，做自我批评检讨。”

　　卢正生走上台去，面向全校教师、学生、员工立正，三鞠躬。

　　还没等得卢正生开口检讨，郭孝中老师不知哪儿钻出来自个儿走上台去并排同卢正生靣向会场全校师生立正，也三鞠工。

　　他要自我批评检讨什么呢？卢正生想：不是吧，这是对我开批评会，我是郭老师检举的，郭老师作第一发言人指正我……

　　郭老师亇头比卢正生高个多头长，躬着腰嘴里嗫嚅说：“正生，我不知道是你。知道是你我就不会交给校长。”

　　卢正生说：“郭老师，我只请问：是不是趁火打劫？我见郭老师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