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说一文化官员给所属单位作过“拧毛巾”的“指示”,那官员还曾经把“拧毛巾”作为“课题”专门研究。不知道具体是怎样的事,听说的那人不肯讲,也许是道听途说,怕以讹传讹而被追究,所以不肯满足他的好奇心。
他百思不得其解,“拧毛巾”与文化工作有什么关系呢?
夜里他忽得一梦,那官员因业绩突出而升官了,梦见上级要他接任他的位子,继续那个课题研究。
他晕了。晕乎中不知是喜是悲,尤其不知“拧毛巾”有什么奥妙玄机,只好坐在办公桌前胡乱捉摸,望着杯子里热气腾腾的“庐山云雾”出神,在缭绕的腾腾热气中出神入化,犹如腾云驾雾、飘飘欲仙,灵感油然而生,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隐隐约约中忽然心有灵犀一点通。他越想越高兴,拧毛巾无非就是把毛巾里的水拧出来,拧到没了水分为止嘛。
可怎么和文艺事业挂钩呢?他一时候还是想不出门道。不料他咪了一口香喷喷的“庐山云雾”之后,又豁然开朗,“拧毛巾”和“利益重新再分配”一挂上钩,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嘛。从前叫做文化事业,翻新提出来改叫文化产业,产业是什么?既然是产业就是赚钱的事业,便有潜力可挖,何况有那么多的下属单位。
多拨了钱人家多用,少拨些钱人家也一样用。好比多把毛巾拧拧,拧了再拧,拧了再拧,拧得更干一些,不就有余钱了嘛,有了余钱,“利益重新再分配”不就迎刃而解,就有文章可做了嘛!
拧毛巾的时候,一次、二次、三次,拧干了还可以拧,拧干了还可以拧,很有潜力的呢!呵,绝招,也许这就是“拧毛巾”的“课题”。他想,应当明确一些,干脆把论题改成《文化事业中如何拧毛巾与挤油水?》
事业中也有油水可挤吗,有的;既然有人作为研究课题,一定是已经有了成果的。他听人家说,从前的城防官、税收官最擅长此道,该带个红包去拜个师,请教这些元老和前辈们怎样挤油水。
他又想,事业一向个是贴钱的买卖,尤其文化事业,据说连五洲四海,不论实行哪样主义的国家都是要贴钱。至于社会主义国家,至于在那个“革命的齿轮和螺丝钉的”年代,需要他们为事业鸣锣开道,就更需要大大的贴钱。“喉舌”没钱怎滋润,喉干舌燥怎大吼大叫呀!
他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嘿,嘿!“革命的齿轮和螺丝钉”,过时了,早过时了!那是当年苏维埃列宁同志说的,现在有谁还听他的呢,他的安身之地都差些儿没了,还有人吵吵嚷嚷要他回自己的老爹老娘身边去呢!
既然现在文艺事业不再属“齿轮和螺丝钉”,仅仅是娱乐工具而已,当然就不该花官府的银两。
他忽然想起,曾有人主张文艺为婚丧喜庆服务,还有人主张干脆解散文艺单位,让他们自己去唱歌跳舞,去唱“堂会”,如此,岂不可以减少许多开支,减少出来的开支岂不就可以用来“利益重新再分配”。
呵,他又想起来了,为此,还有人去静坐,后来只好解释说是个别人的想法,并不代表政府。
咦!他们从前年代不是曾经吵吵嚷嚷要自营,要自负盈亏吗,当时的官员怎么那么傻冒,应当让他们去嘛,他们也太没有远见,人家既然闹哄哄想搞私营民营,不正好顺水推舟减去负担,省下来一大笔钱,如果用来进行“利益重新再分配”有多好。
嗨!当时还批评和批判他们,给他们右派帽子戴的,真是一个个的近视眼,一个个糊涂蛋,一个个的没有远见,一个个只看到自己鼻子尖上那点子小利益。居然把花花绿绿的钞票送给他们去花,太眼光短浅了嘛。
如果文艺成了产业,他们不仅仅不要钱,还攒点钱送来孝敬,好哦。尤其那些七老八十的老人,个个都已经风烛残年、歪歪倒倒,个个都已经摇摇晃晃、踉踉跄跄,连路也走不动,养着他们能起什么作用嘛。
更烦人的是,还有些老人爱嘀嘀咕咕、唠唠叨叨,嘟嘟嚷嚷、啰里啰嗦,说什么过去年代的工资低,工作还特别的辛苦,一个星期才一天休息,常常是加班加点连一天的休息也没有。
莫名其妙,过去的工资低难道要我给他们补偿?那时候工资低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还穿开裆裤,撒尿都不要解裤子,现在我能管得了那旧账吗!
这些老人呀,都风雨飘摇,吃又吃不下,喝又喝不得,穿又不讲究,玩又玩不动,要多了钱有什么用,还多费了使钱的脑子和精神呢,少给他们一些可是行善积德,发挥人道主义精神呵!
对,应当好好的拧一把,不拧白不拧,用力拧,哪怕拧成“麻花”。现在是电子时代,有的是喉舌,几个“齿轮和螺丝钉”顶个屁用!
他晕晕乎乎中越琢磨越来劲,“文化产业”嘛就意味着生产,出产,高产,像人生孩子一样,像鸡鸭下蛋一样,该多生产出产品来才是正理,产品是钱,生产出钱来花才是正道!
他坐在那个大大的办公桌前,甜丝丝的想,又越想越甜丝丝,若能多拧出来一些,就更可以出国转悠,多见识一些洋妞儿,一定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流神顾兮”的,嘿嘿,多有滋有味啊。
他为自己的想象力十分得意,“拧毛巾”与“利益重新再分配”一挂上钩,啊,确有滋有味……
若在资本主义世界,这研究就更有价值了,也许还能得个“世界资本家联盟”的最高奖赏呢。哦,如果“世界资本家联盟”也设个“诺贝尔”奖就好,如果能够申请个专利就更了不得,二二四,四四一十六,一十六再相乘,几何级数般的增长,这办公桌改成金的也绰绰有余嘞!
拧呀拧!拧呀拧!他取条毛巾沾上水试试,一次,又一次。咦!都快拧成干麻花了,怎么再拧不出水来了呢!
哟,毛巾多拧拧不要紧,艺术人员如果遭这般的拧可会如何呀?若是拧凶了人家去告状去上访,自己的这顶乌纱帽……
本来想再拧拧看——忽听得一声雷鸣般的大吼:“狗屁!狗屁!”
他在床上震了一下被震得翻了个身,幸好没被震到床下冰冷的花岗石地上。他醒了过来,以为是在骂他,还好还好,不是骂他。
原来街上有人和商贩吵架。商贩卖了假药,人家骂商贩狗屁、狗屁!真遗憾,把他的“黄粱一梦”惊跑了,黄粱未熟,反倒是被吓出来一头的冷汗。可恶,“醒来原是梦,堪悲”!
倚桌寻思倍喜欢,心有灵犀忽敞亮;
不就拧拧拧拧拧,可惜一场梦黄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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