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晚饭时分，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中学的一个同学耿光打来的，他说他现在就在我们小镇的君悦来饭庄，让我带着家人过去聚餐。耿光从学校毕业后当了兵，复员时因为父母双亡，算是孤儿，因而享受国家的优惠政策，安排到省第二建筑公司工作。开始时公司效益不错，不怕没活干，就怕劲不足。后来公司适应市场，不断改制，改来改去竟然改的没活干了。工人们干干歇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办法，只好自谋生路。前不久打电话说今年夏天将到我们小镇干活，这不，真的来了。我在电话中埋怨他来了不先打个招呼，坐在饭馆才告诉我，倒像是我不愿管饭似的。他连声说不是不是，你尽地主之谊够多的了，这次我是聊表感谢之情的。
　　
　　我和妻子赶到饭庄，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人，年龄都相仿，他介绍说是他的工友。服务员正上菜。我们的座位在大厅里。饭庄的生意很好，八九个圆桌只剩两个闲着，其他的都已经围坐了人，包间就更不必说了。大厅里酒菜飘香，人声嘈杂，服务员来来往往，颇为忙碌。
　　
　　耿光说小镇上还有他从前部队上的一个战友，现在在这里的国营棉纺织厂工作，也邀过来。不一会儿，他也来了。耿光说他叫徐向东。对于当兵的，我一直都很敬佩，部队训练出来的人大多都很豪爽，讲究义气，和他们魁梧的身材很相配。和他们在一起，不会像和当官的坐在一起那样，让人觉得拘束和压抑。但徐向东却给我的感觉不同，他有点畏畏缩缩，很是短精神，说话底气不足，显得很是忸怩。我知道，纺织厂近年来效益一直不好，钱是人的胆。
　　
　　果然，在席间的交谈中，我们得知他们厂的状况确实让人同情。七八百元的工资，要养活一家人，怎能不捉襟见肘？一个老实巴交的工人，不会投机钻营，不会逢迎拍马，即使再尽职，也可能被下岗，丢饭碗，只有像老牛那样任劳任怨，毫无怨言，任人宰割，就是一口残羹冷炙，也有的吃，不至于为生计发愁。他说他们厂有一位师傅姓郭，干活没的说，但脾气火爆，看到不顺眼的事，爱咕哩呱啦，结果被安排在最脏最累的岗位上，工作上处处刁难，没病找病，工资上常常克扣，他最终气不过，跳楼自杀了。
　　
　　我们正说着，徐向东突然看见什么，急忙说：“你们先吃着，对面包间里坐着我们的领导，他看见我了，我得敬杯酒去。”我们都点点头。他说着便提了桌上的一瓶酒，急急离席去了。
　　
　　他回来时，脸已经微红，酒瓶快要空了，他说：“今儿个虽然我来的迟，饭钱你们都别管。你们还喝点什么?”耿光忙说：“不用不用，今天你吃好喝好得啦，什么也别管。”徐向东又说：“平时也碰不上领导，我这样做，你们不介意吧？”我们都说：“应该的，应该的。”
　　
　　于是我们又边吃边聊起来。妻子悄声对我说:“看不出小伙子还真行。”
　　
　　我注意到，徐向东吃饭和聊天都有点心不在焉，显得心事重重，时不时拿眼瞟着他们领导的包间。果然，当看见他们的领导走向把台时，他赶紧起身走去。我们都看见他在那儿争着和他的领导付账。拉扯了一番，他俨然一位战场上的勇士，始终挡在他们领导的前面，收银员好像收了他的钱。
　　
　　回到座位上，他如释重负，显得轻松了许多，似乎做了一件很了不起事。
　　
　　“这年头，就这样。”他自言自语的说，脸上红通通的。
　　
　　没有人反对，也没有人赞许。大家一样的吃菜，聊天。
　　
　　很快，我们也吃完了。埋单的时候，徐向东，耿光和我都争着掏钱，大家客气了一番，看得出，徐向东有些做作，不像前番那样执着，嘴上说着收我的收我的，但胳膊和手很僵硬，最后，还是耿光付了帐。
　　
　　我们说了些道别的话，在饭庄门前柔和明亮的灯光下，走回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