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疯处座,开始无一人知道他的底细,只是他一进公园大门,自己就轻声的,自言自语的嘟囔:报应啊,报应…….不时还掉几滴眼泪下来.,不过他对谁也没什么恶意。清醒时也能和大家聊上几句。
2008年我交了一个新朋友他叫赵大本,别看已经快七十多岁了,身高依然有一米八零,腰不弯,背不驼,说起疯处座,他可是滔滔不绝,原来他和疯处座相识,相交多年,在风云变换的年代,二人一直在一个车间工作,对疯处座了如指掌,他说疯处座天天嘟囔报应那是有原因的,那是痛苦和自责 ,那是悟,那是醒,那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果。报应是佛门常用的一词。
这个赵大本,很有意思,他用三天的时间,给我讲了四十年的的故事。
疯处座,本名叫王克章,1955年和赵大本同时进了一家大型的无线电器材厂,分配到同一车间,住进了同一间集体宿舍。赵大本高中毕业,从小就爱鼓捣矿石收音机,进厂学的是调机工,进步很快,王克章也是调机工,显然要略逊一筹,不过没过多久,王克章就成小有名气的马屁虫,告密能手,紫根萝卜,想和赵大本拼个你死我活的对手。
起初,王克章心也不大,只是想当团小组长,支部委员,团支部书记而已,为了显示自己的组织能力,自告奋勇组织车间青年去爬西山八大处,上山时大家喊他王(克)科长,同路的不相识的都把羡慕的眼光投给他,仿佛是说这么年轻就当上科长真了不起,他也似乎在以什么长的身份指挥着爬山的人,不知是高兴的过度还是想入非非,“王科长”一步踩空,从高高的山上滚了下来,说时迟那时快,赵大本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手抓住小树,,一腿伸出去挡住了(王科长)下滚的去路。等缓过神来一看,下面是三十多米的悬崖,脸色苍白的王克章下意识地跪下对赵大本直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以后一定要报答你。赵大本当时想,你这人爱玩心眼,以后不给我玩猫腻就可以了。
这个王克章爱打小报告,爱把自己说的多革命,爱把别人说的多反动。在人前人后总爱吹自己出身五代贫农,赵大本最担心的是,怕王克章无缘无故的编瞎话,给自己政治生命带来影响。赵大本想,我救了你一命,只要以后你不说我坏话,我就知足了。
赵大本这个这个最起码的愿望想法,1957年一反右,就变成扑风迷离了。那年车间里准备提拔一个计划调度员助理,计划调度员在车间里称得上是领导二百多人的第四把交椅,当助理是当第四把手的阶梯,车间里风声最大是赵大本,王克章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有把救命恩人打下去才有自己的份(儿),一不做二不休,这个王克章伙同一个和大本吵过架的河南人贴了赵大本的大字报,小字报,说赵大本出身富农,对新社会有刻骨的仇恨,骂农村的贫协主任是土皇上等等……..赵大本眼前一片黑,有十张嘴也说不清自己的革命立场.。大小领导找大本谈话,要大本老实交代,这真如青天霹雳,让大本真不知如何是好,没几天大本的入党志原书也给退了回来,说有右派言论的人没有资格申请入党。
这个王克章,心是黑了一点,在生死关头,大本伸出一腿救了他的命,,他却不择手段的伸出大腿在政治上拌大本一跤,后来大本看了“喜来乐”的电视剧后,常对人说,我这人一生也遇到了一个知恩不报的田魁。
时光飞逝,转眼到了六二年,大本和克章都到了成家的年龄,并于当年九,十月份结了婚,各分到一间平房,二人还做了邻居,只有简陋的一墙之隔。
大约六三年入冬的时候,有一天晚上赵大本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过了十二点,总觉得隔壁有点怪怪的声音,不一会儿,听到隔壁咕咚咣档一声,像是有人突然倒地的声音,赵大本忙拍拍墙,没反应,急忙穿好衣服去敲王克章的家门,还是没反应,这时过来几个下夜班的工人也来帮着敲门,门逢里冒出难闻的气味,有人说这家中煤气了,其中一个愣小伙一脚踹开房门,拉开灯一看王克章倒在地上,脑袋碰翻了尿盆。大家七手八脚把这两口子抬到风凉处,忙找来医生进行急救,真救活啦,王克章爱人还有身孕,这一下救活了三个人,,帮着救人的人第二天一见面就说,昨天我们可积德啦!
事后,王克章俩口子也到大本家说了些感谢的话。大本两次救他的命,他说要报恩.,对他说的报恩,,大本没有一点奢望,,只要今后他不再故意整人害人,就算是有点良心了!
风云变化,六六年文化大革命开始,王克章这个五代贫农的后代,吹的更凶了,自吹根红苗正,上窜下跳,忆苦思甜作报告,这股风真斜,愣把王克章吹到了专案组长的位置上,为了显示自己革命的彻底性,对两次救他命的恩人发起了新的一论轰炸,说赵大本只专不红说赵大本亲属有被关被管的,有海外关系,说他舅舅是台湾情报局的特务。大本一下也蒙啦,这都是那来的事呀,王克章这样整,还真有人跟着跑,跟着哄,斜啦,疯啦,当时所有的好心人,谁也难以明白。
跟王克章这样的人在一个单位工作,真有点犯难,犯晕,人家能言善辩,根硬,大本想还是躲开点吧,当时正动员支援三线,大本报了名,批准后六九年就去了大三线,一去.就是三十多年。
七六年赵大本回过一次北京,听说王克章混上了某单位的处长,天不长眼,怎么能让心怀叵测的人步步高升呢?也巧那天赵大本在一家厂门口遇上了那个王克章,他从伏尔加骄车里出来,看到大本就扯高气扬地喊:大本赵大本!,大本只好过去和他搭讪,突然大本心生一计,想试吧试吧这小子,还有没有一丁点报恩的意思。大本对他说:克章啊,老同事,老邻居!大处长,我这次来北京可遇到难事了,想请你帮忙,他说:啥事,大本说:来北京忘了带全国通用粮票,吃饭就成了问题,可否借给几斤北京粮票.?他一听,很不自再的哎呀两声,右手反复地摸着后脑勺说:哎呀呀!哎呀呀!我家这月的粮票全用完了,要不,我找人给你借几斤。我说算了算 了!他觉得有了台阶下,慌忙说着那好,那好,一头钻进伏尔加.,屁股一冒咽跑啦,你看这叫什么人哪?救他两次命,还不值两斤北京粮票!王克章哪啊王克章,!以后你还能一路上飞黄腾达,我不信,但我只能想,走着瞧吧!
公元二零零零年,大本退休后回到北京,住在德胜门外,2007年才住进了中关村一个小区的新建九号高楼,听说王克章也住这个小区四号旧楼,一次俩人在街上迎面相遇,开始没认出来后仔细辨认,两人才相认,王克章面容憔悴,步履蹒跚,赵大本很是奇怪,当年飞黄腾达,不可一世,如今怎么会这样啦!。
因为住在同一小区,抬头不见,低头见,赵大本想,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所以对王克章也就没什么怨恨的,时不时的还帮助王克章买买菜,买买粮,住在同一个小区后赵大本才对王克章近十几年的境况有了深入的了解。
这个疯处座,退休前因男女关系名声太臭被撤职,被劝退,几年前老伴又得了脑血栓,前些年他大儿子因吸毒自杀了,小儿子又失业在家当了啃老族,他对着赵大本常叹气说:造孽呀,报应呀!我好多事都对不起你呀!我作梦都在忏悔,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不能忘恩负义,更不能背槽抛粪,整人害人是该遭报应的听王克章的口气,这些年他都在反省自己,很是内疚。一个人能醒误到这一步, 实属不易,不过王克章把现在的不幸遭遇归咎报应,这里就迷信和唯心成分就太多了点。
其实,做过亏心事的人,曾屡屡伤天害理的人,不一定都得什么怪病,不一定其子女都吸毒,都出车祸,都蹲大狱,不一定出现类似的所谓报应。
反之,有些人确实在有生之年,在飞黄腾达,大权在握的时候,飞扬跋扈,欺压弱者,暗箭伤人,一旦此类人遇有突如其来的大灾大祸,旁观者多以喊:“活该!”有点醒捂的做恶者自己也要犯神经,把一切灾害归咎于报应,这就是疯处座,疯的根源。
由于我和赵大本,疯处座(王克章)接触多了,疯处座特别清醒时,有时像小孩,童言无忌,有时像酒后吐真情。大本不时的还和处座开开玩笑,有一次大本问疯处座,你这个出身五代贫农的人,上帝咋也不来保佑保佑你,这王克章还真吐露点实情。他说:那些都是瞎编的,于是他把他祖传的事真的向我续说了一遍。
王克章唉声叹气地说:其实我祖上是这样的,我太爷是清朝衙门里的当差,由于手狠手黑把一个告状的名叫吴起的人打死,后来吴起的儿子当了军阀吴佩孚手下一名连长,有一天这个连长把我太爷抓走,一抢就给崩啦,我爷爷连夜逃命,后来逃到北京北面扛长工打短工渡日,五十多岁才结婚,民国初年有了我父亲,后来我父亲在一家棺材铺当伙计,挣点钱就吃喝赌,等到土改那年,我家是一贫如洗,因此就定成贫农。这些,其实我早有耳闻,如果真的五代受压迫受剥削的,不一定像他那个样子!
到了2010年 ,杨大奔已有点智呆,和别人也很少交谈了,总是自言自语的叨叨:善有善果!恶有恶果。或不停的嘟囔报应……报应……报应。
报应其事,天下有否,难说,或许信则有?
2010年1月10日星期日写于北京中关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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