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下午,拗不过刚满6岁女儿的磨烦,陪她去买风筝。
立春刚过,公园里游客寥寥。门前的小商贩已把五颜六色的风筝挂满了护栏,女儿选中的是卡通人头像形状的风筝,牵着线雀跃般地欢呼。我在公园的单杠上舒展着筋骨,透着春的气息,想释放储蓄了一冬懒散。
一个约8~9岁、身穿草绿色运动服的男孩,脚下游动着足球,身后跟着一条撒欢的花狗,冲进了公园。男孩飞起一脚,足球划了个弧线,落在远处的草坪,花狗纵身一跃,飞奔出去抢在身下,稳住在草地上,又摇头摆尾的跑回愉悦主人。
眼前的频闪,把我带到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在一个遥远乡村,一户农家,有一个同样年龄的小男孩,不过没有绿色的运动服和足球,穿的是带补丁的衣服,玩的是黄泥巴,身边也跟着一个花狗。每天上学花狗把小男孩送到村后的池塘边,坐在那里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才离去,放学又准时出现在池塘边,寒来暑往从不间断。花狗见到小男孩后,摇头摆尾地在他身边蹭来蹭去,小男孩用手摸摸它的头和脊背,花狗用舌头添添小男孩的手。礼拜天或寒暑假,花狗成了小男孩形影不离的伙伴。小男孩做作业或玩泥巴,花狗就在旁边爬着打盹;在田野里玩耍时若是遇见野兔,花狗追逐时那勇猛、矫健的身影,常常引得村民拍手称赞。小男孩吃熟山芋时,会分一半给花狗,有时把山芋高高地抛起,花狗会腾空而起,用嘴稳稳接住。花狗的另一种美食是婴儿拉的屎,它会把地面舔得干干净净,且看不到大便的痕迹,花狗狼吞虎咽的感觉,看上去很香,“懒惰”的妈妈会把幼儿的屁股让花狗用舌头舔干净,而不用纸擦。
有年春天,麦苗长一尺多高,花狗跟着小男孩去挑野菜,可转眼就不见了,怎么喊也不见花狗的踪影,小男孩只好埋头挑菜。突然,“咯昂——、咯昂——”花狗嚎啕着奔过来。小男孩的堂姐跟在后面边追打边说,这狗在田里掏花生种吃,你要看住它。小男孩很生气,踢了花狗一脚,花狗像犯了错误一样,叫了一声跑开坐下。原来花狗饿急了,躲在麦田里用爪子掏刚刚套种在麦田里的花生种吃。过一会花狗看着小男孩的脸色,磨磨蹭蹭、摇头摆尾地过来讨好、祈求原谅。
也是在一个立春后的下午,有打狗的(买狗人)来到这个村庄,愿出20元钱买这条狗,小男孩不依,那人死磨硬缠愿加两元钱,小男孩就是不愿意,最后愿出28元,说服了小男孩的奶奶(打狗人是奶奶的亲戚),何况大人们都在议论,生产队麦田里套种的花生种就是被这花狗掏出吃了。花狗似乎知道了什么,打狗人怎么也不能把绳子套在它脖子上,给它吃的引诱,不吃。谁接近,它会拼了命似的咬谁。大人们追了大约一个小时,没有逮住它。花狗看到小男孩想求援,可是小男孩被大人们拉走了(怕被花狗伤着),花狗逃进家里,躲到锅灶后边狂吠,目光凶狠,谁也接近不了它,打狗人有点泄气。不知谁出了个注意,叫小男孩用绳子套。在奶奶和父亲的威严下,小男孩拿着绳子走近花狗身边,习惯地用手摸摸花狗的头、摸摸它的脊背,花狗有点感激似地放松警惕,用舌头舔着值得信赖的伙伴——小男孩的手。当小男孩把绳子一端(另一端在打狗人手上)往花狗的脖子上套时,花狗反抗似地叫了一声“汪”,在场的人都安静下来,提心吊胆地观看,小男孩看了看奶奶、父亲,他们同时下令:“套。”小男孩用手又摸摸花狗,花狗用疑惑的眼光看着他,当他再次用绳子套时,花狗好像明白了,想反抗但没有,蓄在眼眶里的泪像断了线的珍珠。绳子刚套上花狗脖子,打狗人拖着花狗往门外撒腿就跑,在屋前场地转了几大圈,花狗挣扎着被吊在树上。大人们不让小男孩看,他只能远远地偷看:花狗怒目圆睁、嘴张着、吐着长长地舌头。据大人们说花狗吊了几个小时都没有死,听说打狗人回去路上摔了一跤,很重,腿摔断了,花了很多钱,治疗很长时间才治好,而且因为出价高没有赚到钱就落一张狗皮,听说此后打狗再也不打狗了,而且做生意也不兴旺。后来这户农家再也没有养活过狗。小男孩渐渐长大,到县城上中学,去外地上大学,又在城里安家,忙于生计很少回乡下了,可闲暇时,脑海里时常闪现儿时的伙伴——花狗的眼泪,心里满是忏悔。悔恨自己的薄情,悔恨当时不去保护自己的伙伴,而是利用它的信任和忠诚,亲手杀了它。它的泪水是对背叛和漠视它生命的朋友彻底地绝望。
我想: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人的生命都常常遭到践踏,更不要说被人类看贱的狗了,何况它被人类视为餐桌上的美味,弱小的男孩又哪有能耐主宰它的命运。
公园里多了几位散步的老人;穿着草绿色运动服的男孩、花狗嬉戏着足球;女儿的风筝在天空中晃来晃去,卡通人头像俯视着、嘲笑着,似乎窥探出我的内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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