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快要过去的时候,大院里的空气就越来越沉闷了。就在大家找不到一个能透气的好地方的时候,院子里新搬进来一户人家。
那户人家是父亲的远房亲戚。搬来的那天,正是中午,南方的夏天快过去的时候,是大家常说的太阳如秋天的老虎,格外地热,也格外地闷。没有降温的电器,院子里的人就搬一些板凳和席子在院内的阴凉处乘凉。这时,一辆破旧的卡车开到大院门前,全新的家具、电器从车上一样一样的被抬进了院子,她们家的东西在院内的人家没有的,大家都觉得稀奇,也都感到羡慕。我之所以用她们家,是因为我发现一个身影,与自己一般大,一直在边上静静的看着大家忙前忙后,抬进抬出,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任何言语。我也一直站在自家的门口静静的看着大人们忙呼,父亲母亲也在那些人堆里,我的眼晴一直不曾离开那个穿着漂亮的花裙子,扎着高高马尾的她。她真漂亮,像母亲喂养的那只大公鸡,同样爱昂着头,只是大公鸡没有她这样安静,总是咯咯咯的闹个不停。
后来父亲给我介绍说,这是你的表姐。父亲说完就要我喊她,我胆怯的喊了一声,表姐没有任何表示。
大院里的那棵梧桐树开始散叶了,秋天就到了。秋天并没有给大院带来太多的的凉爽,反而带来了一种心躁,尤其是我,我的心随着表姐家的到来,已经有一种不安在心底生长,像野草一样疯长着。傍晚时分,家家户户团坐在树下聊天喝茶,我也经常靠着树的身体看着大家,很少细听大家的说话,只是静静的靠在那里。有时候发现自己想得最多的竟然是亲戚家的那台冰箱。在当时冰箱是一件奢侈品,也是大院里的每一户人家都不曾拥有的奢侈品。那台冰箱是那个房间最醒目的风景,尤其当表姐从里面拿出冰冻的饮料或是西瓜,我想我的口水是在不由自主的吞咽,甚至可以清晰的听吞口水的声音。当我站在与冰箱不远处的地方,感觉到一束目光极不友好,或是不屑的时候,我是飞奔着,跑出了那扇门,丝毫不顾及还在亲戚家做客的父母亲。其实感觉自己是逃出去的,心高气傲的自己拼命想把那束目光抛于脑后,来缓解内心的极度不安,尽管当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如些大的情绪波动。可是那台冰箱却深深的烙在心中,以至在每每看到表姐端着冒气的饮料从我身边过的时候,我就会感觉到透心凉。
若不是表姐强行拉我去她家,我估计自己的那双脚是无论如何不会迈进那扇门的,那个曾是被自己逃离的地方。若不是表姐强行把那杯冷饮塞到我手上,我估计仍旧会听到自己不由自主吞咽口水的声音。这样的转变曾让我惊喜万分,也让我疑惑万分,仍然无法拒绝那冰凉的诱惑,后来想,我其实是明白其中的原因的,只不过不愿意去细想,也不愿意错失那份冰凉的感觉,因为那个夏天,我需要一份冰凉来舒缓内心的燥热。我需要用这份冰凉来镇定某些情绪,来应付即将来临的升学考试。
说的升学考试,可以稍微提一下我的学习成绩,在那个大院,自小学习努力,所以我的成绩很优秀,是家长们常常挂在嘴边称赞的。小学升重点中学的考试仍是让我有点点担心,虽然父母对我百分之百的信任,我仍旧感觉到压力。
就在表姐家搬进大院的那个夏天,我渐渐地感觉那年的夏天开始变得异常美好,天空是那么的蓝,清澈透明,飘浮的云也非常可爱,梧桐树上的叶子也欢快起来,有风便飞舞。亲戚家有意无意在拉近距离,即使之前很少有过走动或是交流,表姐过份的热情让我或多或少的明白一些事情,彼此心照不宣的事情。表姐不爱学习,成绩很差,升重点中学肯定存在问题。我明白表姐的意思,也能够感觉得到当时表姐的母亲和我说话时候的份量。她说表姐和我同一个考场,就坐在我后面,那时候可要关照一下,大家都是自家人。她说这话的时候轻描淡写,却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在里面,让我根本无法拒绝。那时的我单纯得如同一张白纸,成绩再不好也绝对不敢作弊。作弊在当时无疑是最不光彩的一件事情,一旦被发现,很丢人的。说实在话,虽然我明白作弊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但仍旧拿不出勇气说拒绝。我是拒绝不了那些美丽的诱惑,还是拒绝不了这些日子的温暖呢?后来,才明白当时候的温暖是一种交易,只不过自己被美丽的光环迷惑,一步步带上她们精心编织的美丽光环。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辛苦,幼小的心灵背负着层层压力,却无法声张。
永远不会忘记,掌心冒着冷汗,像喝过无数次的凉水,永远不会抹去,如坐针毡,像是赤裸着身子的羞愧,那场考试是我有史以来感觉最累的一次,在以后的日子里不断的折磨着我。当时我不知是如何逃离考场的,那个被我在手上捏紧的纸团,在被我手上的虚汗浸湿的同时我偷偷的扔给了表姐。跑离教室很远的地方,我捂住狂跳不已的心,靠在墙角里,感觉到自己做了件很不光彩的事情,感觉所有的人都用一种知情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有些虚脱的感觉,让我站立不稳,蹲下身子才发觉衬衫早已经湿透。
考试过去了,夏天也过完了。院里的那棵梧桐树开始一片一片往下落叶,我又和从前一样,独自坐在树下望着远方沉思,与以前不同,以前是发呆,自从作弊之后,我也渐渐沉默了,大人们却说我长大了。在这样的一个秋天里,我的表姐开始渐渐疏远于我,不再天天拉着我往外跑,不再喊我去她的家。我开始失眠,开始日渐消瘦,母亲以为我是在为考试成绩的事情担忧,我知道不完全是,我是害怕这种孤立感。这种孤立感一直伴着我成年,至今时常还会被这种情绪牵绊,不能释怀。
秋天的第一场大雨终于降落在这个大院,斗大的雨点打落在屋檐上,声声作响,打落在梧桐树上,树叶开始发抖,打落在我的心里,凉到心底。表姐没有考上重点中学,因为我匆忙之中递给她的纸条并不是我仔细写满答案的那张,而是一张演算稿纸。表姐,表姐的父母,她们都认为我是故意的,存心的,她们对我有了另外的一种看法。我明白那只是一次小小的意外。
这个秋天又开始变得不好起来,但这是我心里的秋天。就在这个秋天真正到来的时候,我顺利地升入了重点中学,因为我的这个意外,没有升入重点中学表姐和我疏远了,表姐的一家也和我们家疏远了。
秋天就这样长在了我的心底。到现在,表姐也不知道我的心里还生长着一个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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