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下个月，我来“鸿来福”酒店做工刚好满一年，说起来，起初酒店老板对我还不算薄，也许大家都来自乡下的缘故吧。我从老家出来前，在技工学校读了两年烹饪专业。老板看中我这个科班出身，月薪自然要比那些在店里端盘子的妹子要高些。

　　这天是圣诞节，我忙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在中午客人不多，我忙里偷闲悄悄地坐了一会。可能长时间在潮湿环境里猫着腰做工，患上了季节性关节炎。因为炎症不算重，医生建议好好调养一段时间。我决定再干一个月，领了工钱就走人。

　　傍晚时分，客人络绎不绝。老板兴奋得像个小孩子，从餐厅到厨房团团转，嘴里嘟囔着不停，一口地地道道的湖南腔调，没人听懂他在说些什么。看得出来，今天生意出奇的好，这我没有意料到。其实，干个体服务行业，生意起好，是老板喜在心里，累在工仔身上。

　　十月的北方，天黑得特别早。我们这些南方来的乡下人还真些不适应，外面的北风从两扇没有铁栏杆的窗户呼哧地吹进来。冷得我直打哆嗦，窗户锈迹斑斓的铁拉手早就脱落，关窗必须走到屋外去。

　　这时，我听见厅里吵吵嚷嚷。接着，是玻璃酒瓶子摔碎的声响。我心里跳出一种莫名的预兆，肯定是出事了。我急匆匆地从厨房里出来。果然，真的出事了。收银台边围着一大堆人，我用力拨开人群。看见湘芸捂着自已的脸，眼角红红的，淌着几滴未干的眼泪。

　　“怎么回事？”我大声吼道。

　　“她刚才骂人。”一个嘴上满是酒气的胖子说，他的同伴挽着胳膊。他摇摇晃晃地抬手，语无伦次地指着我的鼻尖：“你……你……你看看！”

　　我一下子明白了，他大概把我当成这里的老板。

　　“湘芸，老板呢？去哪里了？”我问。

　　这个叫湘芸的女孩子是我的同乡，当初我进“鸿来福”还是她介绍的。这个时候，老乡不帮忙，常理上说不过去。我用力压下那胖子的手：“有什么事，可以同我说。”

　　“叫你们老板来，你是个什么东西！”胖子的唾沫星子像霰弹枪里射出的子弹，我下巴上全是他嘴里的唾液。

　　“湘芸，到底是嘛回事？”我小声问道。

　　“我根本没有骂他，是他胡说八道。”湘芸霍地站起身上说。

　　这时，我心里噗噗直跳，真希望老板能来处理一下这棘手的事。关键时候，竟不见他的踪影。

　　我故作镇定地说：“现在老板不在，你有什么事等我们老板回来说吧。”说完，我向着旁边看热闹人群：“行了，没事了，都回去吧。”

　　我话音刚落，没想到胖子冲上来狠狠地朝我的脸上打来，我迅速闪开，脚碰到身后的椅子。整个身体重重压在上面，险些摔倒。虽然躲过了胖子这一重拳。后腰却给木椅子边角狠狠地戳了一下，顿时疼得我眼冒金星。

　　“周总，行了。你喝多了。”胖子身边一个穿着牛仔裤的高个，上前用力拉住胖子的胳膊。

　　“你们几个还愣着干啥？过来扶周总回去！”高个子冲着旁边几个穿着湛蓝工作服的人呵斥。

　　高个子拍了一下我的肩头：“小兄弟，过来一下。想跟你商量点事。”说完，他拉着我的左胳臂往北向的包厢里走。

　　来到包厢，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百元大钞，说：“刚才的事，就当什么没发生过。记住！不要报警！”说完，把钱硬生生地往我手里一塞。

　　“哎！老板，慢着，这到底是嘛回事？”我丈二和尚摸不到头。

　　“有钱拿，还怕烫手，真是个不开窍的木鱼脑袋！”他白了我一眼，扭身就走了。

　　不一会，那伙子从包厢里出来，那个被人称为周总的胖子，从收银台过时，还特地走到湘芸面前，低声说了一句：“妹子，对不住了。”说完，丢下两张百元大钞。

　　酒店打烊时分，老板不知从哪儿钻出来，我脱着疲惫的腿，手捂着后腰：“老板，明天我不想干了，你把这个月工钱给结了吧。”老板推了一下滑到鼻子上的眼镜一怔：怎么？嫌工钱少啊？回去！回去，别胡思乱想了。他的手半搭在我的后背上说。

　　“老板，我说是真的。”我不客气地说。

　　“是为刚才那事吧？犯得着为她打抱不平嘛。”老板脖子上的青筋上下蠕动着。

　　“怎么？你刚才……”

　　“行了！你什么都不要说。事发时，我在厕所里蹲着呢。”

　　“老板，你的屎真多啊。”是湘芸，我扭头一看，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们身后。

　　老板一副笑脸，说：“怎么，周老板给的还少？”

　　事隔多日，我才知道。那天来吃饭的一拨人是市里建设局和规划局里的人，另一拨人是祥发房地产开发公司的。那个胖子是房地产公司的老总，高个子是他的助理，酒桌上，胖子自知势单力薄，为了搏得对方的欢心，死打硬拼，显然不是对手。但这饭局上的酒又不能不喝。他灵机一动，使出金蝉脱壳一计，他假装喝醉酒，借题发挥，发个酒疯。对方见他已“醉”成这样，也不勉强他硬喝，生怕出人命。而房地产公司的周总，这一招够损，一石两鸟。他如愿把对方搞倒在酒桌上，既搏得对方的欢心，又暗地里揽到一项大工程。

　　至于给我和湘芸那三张百元大钞，对胖子来说，还不及他的一个月的电话费呢。可怜的湘芸，白挨一巴掌不说，却遭来一顿臭骂。不明事理的食客还以为是湘芸的过错，这酒店是呆不下去。

　　听湘芸说，她准备辞职不干。我苦口婆心劝她，她说并不是因为受不了那次委屈，人总不能永远停留在一个位置上，一个人做官不能做一辈子，打工也是如此。不是有首歌叫《爱拼才会赢》吗？人生能有几回搏？趁自已还年轻，何出去闯一下，总比整天为别人打工强吧。她说早想好了，准备回老家自已开个百姓餐馆。自个儿当老板，想让我去给她的未来饭馆当厨师，我沉思了许久，细细地品味她说的那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