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往常一样,他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眼也懒得睁,趿拉起拖鞋,站起身,伸个百分之百的懒腰,纱窗外已经日头偏西了。又到女儿放学的时间了。
他穿起大裤头汗衫拖拖拉拉地走出家门,一路打了好几个肆无忌惮的哈欠。沿路有几个人冲他笑,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地发傻。往常,很少有人愿意主动和他打招呼,早在十多年前,亲戚就对他侧目了,紧接着他的教师父母也和他断绝了来往。他是一个痞子,刀尖上混日子使得他结婚刚三年,同为痞子的妻子死于一次乱刀中,留给他一个七个月大的小女儿。
从此,他的身边没有缺过女人,他的女人们尽心尽力地为他照顾他的宝贝女儿,并且不时拜访一下他的钱口袋。
其实从家到女儿的学校不过四五百米的路程,大多时间,七岁的女儿就是自己上学放学。但是,只要他在家,而且没有睡觉,他一定会亲自接女儿回来,他的作息时间从来就不固定。
放学的孩子们争先恐后地拥挤出校门,他眯着眼,笑看着他漂亮的女儿开心地向他跑过来。然后,他看到好多人冲他笑,越来越多的孩子,大人,都冲他笑。他无由地感动起来,回报以傻傻地笑。有多少年没有接收过这种友好的笑容了,他忽然觉得他那寒怆的、久已不演习的笑,实在回报不了这么多张微笑的面孔。
一个四十多岁的女教师模样的人,笑着指了指他的脚。然后,他带着狐疑低下了头,他的眼睛睁大了,眉毛不由自主地挑高了。他想发怒,他想嘶吼,还想痛扁谁一顿。但这一切都来不及发生,他听到女儿软软的童音:
“爸爸,你的指甲好大哦,中午你睡着,我染了好久才染完的,漂亮吧?还带着萦光呢。”
他的目光从自己的红色脚指甲移到女儿脸上。看到那张灿烂的小脸上,带着恶作剧式的笑容,却又摆着无辜而无所畏惧的狡黠,那是一个吃定了他不会真生气,且地道的、童真的、挑衅的笑容。
“不漂亮吗?爸爸?你看看哦,所有的爸爸,没有一个有你指甲漂亮的。”女儿那招牌式的撒娇终于让他爆笑了。“小混蛋。”他笑骂,弯下腰来,捡起一块带棱的小石头,开始刮那红色的让他一路出糗的脚指甲。但是,这指甲油一准不是假冒的,很难刮掉。他放弃地扔掉了石子,从拖鞋里伸出光脚丫子,毫无顾忌地歪着头端详了一会,然后歪着嘴冲女儿嘿嘿笑了:“还真不错。”他咂吧着嘴夸赞地说。
他牵起女儿的小手,开始往回走,一边微笑着和身边每一个冲他笑的人点头微笑,甚至主动打招呼,他听到了同样友好的招呼。他的心像要发酵了一样冒着舒服的泡泡,让他感觉到晕晕乎乎的,一刹那,好像他自己是一个伟人,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尊重一样······
他想,明天是星期六,他得买点礼物,带着孩子,回那个十年没有登过门的家中,看望一下他的双亲,把这个可爱的小姑娘介绍给他们。还有,他盘算一下,自己的家底,够干点什么小生意,最重要的是,不耽误他亲自照顾女儿。
以后,不防隔三差五地让女儿给他涂染一下脚指甲,就要这种带萦光的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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