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是个散文家,他写的散文形泻千里,神在心间,一时间响誉全国。所有知名作家都去跟他拉关系,让他帮忙写书序;所有记者都围在他身边,问他下一本集子什么时候出;所有电台电视台都准备拍他的电视短片,准备捞点收视率;所有名牌大学中文系都请他当教授,以增加生源;所有编辑都给他打电话,问他下一部书准备给谁出。
老李也迷糊了,本是个很低调的人,怎么忽儿地一下子成了名人,还真不习惯。本以为作家都是孤独的,没想到这时代一变,什么都变了。写字也写出这么大的名堂来。老李急了,他是个内向人,况且他不认为自己有那么高的才华,不就出了几本书么,有什么大不了的,自己看着还不满意呢。老李不喜欢和别的名作家一起讨论文学,自己是个学识不高的人,甚至没有读过大学,知识结构连一般的大专生也比不上,你跟他说茅盾他知道,你要问他沈雁冰,他保准跟你说没见过。所以他根本不敢给别的作家写序。记者一来他更蒙,根本闭门不见,吃东西要邻居代买从楼下用绳子吊上来。电台电视台的打电话,他接起来就说打错了。至于请他当教授的,他问人家,教授是老师的老师么?人家还以为他很幽默,其实他的幽默也只能算是黑色幽默,连一点红颜色儿都不带。有个编辑曾经帮他出过他的第一本散文集,这个编辑找到他的时候他不得不开了门,左看右看没危险,赶紧把编辑让了进来。
老李先让编辑在沙发上坐了,又请编辑吃茶几上的水果,又让老婆去给编辑泡茶,然后自己坐在编辑身边。见编辑手里拿着各种礼品盒,赶紧问编辑,“您这是干吗?你帮我出书我还没谢你呢,怎么好让您来看我!”
编辑赶忙脸堆笑容:“李老,看您说的,您能把您的大作交给我出,那是您信任我,我感谢还来不及呢,哪能让您谢我!我这点心意,您怎么也得收下,要不您打我脸得了!”
老李一脸的不好意思,忙从上衣口袋里拿出555香烟,抽出一支来递给编辑,又抽出一支叼在自己嘴上,从香烟盒里拿出打火机,躬起腰给编辑把火点上,编辑一面推说自己点,一面无奈地接受了老李的殷勤。
老李吸了一口烟,把盒子放在自己和编辑中间,对编辑说:“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有什么事么?”
“哦,也没什么事,一来是看看李老,二来也想问问李老下一本书什么时候出,看能不能再有机会跟李老合作一下,顺便想先睹一下李老的新作而后快,呵呵,呵呵。”编辑笑的极不自然。
这下老李可为了难,自己最近光忙着盯着这些讨厌的记者了,根本也没动过笔啊。再说都跟一家大的出版社谈好了下一部书给人家出的呀,连稿费人家都早给送过来了,自己不能言而无信啊。可是又不能不给编辑面子,想来想去,老李说,“是这样的,我已经跟一个出版社签了下一部书的委托出版书了,不如这样,您要是有兴趣,我把再下一部书给您出您看好么?”
编辑一脸的失望,但是也没办法。可是他又接着说,“李老,要不您能不能先给我随便拿一篇以前没发表过的,这次出书也不准备上的文章,我拿回出版社也有个交代啊。”
老李又犯了难,自己根本什么都没写呢,怎么给他拿出文章,一个字也没有啊。但是还不能跟他直接说,要不人家肯定以为你现在腕儿大了,谁也不认识了,再也不是那个追在人后屁股要人家给他出书的谦卑老者了,写的东西也开始保密了,怎么可能一篇都没有,分明是不想拿出来。怎么办呢?老李想,不如现在去赶紧写一篇应付了事。
想到这,老李站起来说,“我去找找看,您可别急,我的东西乱,容我先整理一下。”
编辑一想,总比没有强啊,等吧。
老李转身去了书房。过了半个小时,编辑等不耐烦了,于是冲着老李的屋子走过去,看门没关,就直接走了进去。编辑一看,老李的书房真够简单的,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一张糙木桌子靠在窗子下面,一把糙木椅子对着窗户,一个小书柜连在桌子旁边,上面斜斜地放了三、五本书,没一本是老李写的,整个屋子就这些,没别的任何东西了。老李正坐在桌子前盯着一张纸看,看得入了神,又好象早就已经睡着了。
编辑的进屋根本没给老李带来任何影响。编辑走进老李的桌子旁,低下头看老李盯着的那张纸,只见老李前面的纸上没有一个字,只有一个中性笔划的一个不规则的长点,像小数点却多了个尾巴,像逗号可是多的尾巴却偏向了右边。编辑仔细看着,努力想着,这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呢?怎么才能猜透老李的心思呢?正想着,老李抬起头来,像刚睡醒的样子,伸了伸懒腰,睡眼朦胧地看着编辑,一瞬间,老李彻底醒了。该死,老李想,怎么一个字也没写出来,就睡着了呢!这可怎么向编辑交代呢?
老李正在迷糊的状态,刚要对编辑交代实情,只见编辑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扣在自己的唇上,“嘘,再让我欣赏一下,全静的状态下!”
老李有点发蒙,不知道编辑葫芦里放的什么药,于是像当初关注儿子考大学时的劲头一样,紧紧地盯着编辑,一句话也不敢说。
好一会,编辑长出了一口气,那神态,简直就是过了“太虚幻境”一般。
“李老,您太有才华了”,编辑指着“黑点”说,这个故事构思了很久了吧,当真是委婉动听,美丽非凡啊。依我看,这个故事一定还有下文,这个故事虽然欲言又止,却欲罢不能。您是要把这篇小说写成长篇连载吧,那一定精彩极了。李老,您就把这篇赏了我吧,我等着看您的续写。”
“这……这……”
“别忧郁了,回去我会寄稿费给你,谢谢您了李老。”
编辑走了。
老李却病了。
一个月后,记者走进老李的家,却发现老李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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