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爷家是典型的农户,一年的进项,除了地里打的粮食,全凭小爷一双手编芦席挣点“外快”办大事,盖新房、娃上学、娶媳妇,都指望着芦席去换钱。
那年正月的雪下得好大,前脚刚扫,后脚又白了。初三那天,我们一群穿新衣新裤的孩子欢蹦嬉戏在小爷家的院子里,等着看叔叔未过门的媳妇来拜年——晋南农村的风俗,初二是未过门的女婿去准丈母娘家拜年,初三则是女方回拜。
记得那天左等右等不见新媳妇的踪影。快晌午时,去村口接新媳妇的叔叔沮丧着脸回来了,后面跟着浑身落满雪花的媒人——村里有名的“呱嗒嘴”来福。来福拍拍身上的雪花对小爷说:“叔,真对不住哩,女方变卦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大包衣料放在炕沿,那是历次逢年过节小爷家送给女方的。小爷一下子愣住了,原来说好出了正月就要为儿子迎娶新娘子的,不知怎的出了岔子。小爷问:“人家嫌咱啥呀?”来福也没有了高谈阔论的神气,嗫嚅着:“还是彩礼。咱们出一千元,而女方坚持要一千三,说不好,女方坚决不干了。”小爷听了默不作声,圪蹴在墙角“吧嗒吧嗒”地抽着叶子烟。那天,愁云一直笼罩着小爷全家,一整天,他们家都无心去动烟火。
从此后,小爷更加默不作声地编着芦席。芦苇是秋后叔叔和一批青壮年劳力在东沟里砍的,整整齐齐码了半院子。
小爷编的芦席是十里八乡最有名的,又细又密,且品种繁多,有炕席、炉席、床席等,可以根据人家的要求定尺寸。炕席在农村可派上大用场:谁家新屋落成搬家,都要买两张炕席铺在土炕上,然后才铺被褥;夏夜,一张用旧了的炕席铺在院中,躺在上面纳凉、闲聊,是庄户人家最惬意的事。小爷是个守信用的人,谁家定下芦席,他都要在约定好的时间给人家编好,他自己却因此吃尽了苦头。数九寒天,由于省炭火,小爷蹲在冷屋子里整天介编着芦席,手上裂了一道又一道的血口子,两条腿因此得了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大热天还要穿着厚厚的绒裤。
一张张炕席在小爷的巧手下编好了,大的炕席能卖七块钱。一千三——小爷要熬多少个寒冷的冬夜,卖多少张芦席才能凑够啊!
有天晚上,小爷来到我家,对在外村教书的母亲说:“你再操心在那个村给娃找个媳妇,甭说一千三,一千五也要给娃说成。”后来得知,与叔叔退了婚的那个姑娘也在母亲教书的那个村,小爷的意思,明摆着要争一口气。
叔叔是第二年春天结的婚。新媳妇很俊秀,果真是母亲从她教书的村里找的。只是不知小爷又熬夜编了多少张芦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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