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白色的双排座小货车吐着淡蓝的尾气欲开进小区,被守门的保安拦下。司机摇下车窗,眼看着我。我急忙放好摩托车,赶上来同保安解释了一番。
新落成的商品房小区,入住的业主不多,小区各出入口的保安显得格外认真和负责。
货车停靠在3号楼下,从货车厢里跳下两个民工模样的人。从他们肩上半圆的粗制蓝布垫片看,我知道他门是搬运工。我心生疑惑:怎么就你们两个?其中男的说:“老板,你尽管放心,我们俩够了。”
我走到后车厢边,朝里望了望,喃了一句:60X60的,每件净重45公斤。80X80的,每件净重52公斤。司机吐了一口烟,说:“老板,你放心得了,他们干习惯了。反正损坏,工钱你不付,原价让他们照赔。”
我半信半疑,这铺地瓷砖可是易碎物品。我嘴上反复喃了几次:一定要小心哟。男的没吭声,斜了我一眼,从他眼角的余光可以看出,他心里充满着自信。果然,他轻松地把一件瓷砖扛在身上,朝着我咧嘴笑笑。
“慢着点,全部搬上去多少工钱?”我快步走上去。
“三百块。”女人在旁边插了一句。
“三百块,能少点吗?”我随口说道。
“老板,不多了,别人我们还要三百五呢。”男人肩上扛着瓷砖,吃力转过身说。
我想了想,再看看天也要快黑了,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快往上搬。
一会,男人从七楼下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喘着粗气道:“老板,没有电梯,能不能加点钱?我们以往搬地砖上楼,都有电梯,你住在七楼,加个二十元吧。”
女人没吱声,她从腰下解下一条泛黄的毛巾,递给男人。看得出他们是一对夫妻。
“刚才说好了价,三百就三百。你们要是不干,我另外找人!”
近来心情就很坏,本来春节前就应按合同交房,可是开发商擅自违约。这不,节后又逢每年的阴雨季节,交房前我已同装修公司签约。如果在雨季装修,日后会存在很多隐患。
女人上前拉了男人一把:“算了,搬完再说吧。”女人带着一脸的歉意:“老板,我们干,别找别人了。”
眼看着天快黑下来了,我心里有些着急,家里那边电话不停地打来,等着我回家吃饭呢。这不,家里又来了个远房亲戚,吃完饭就要赶七点半钟的火车。好多年没见面了,我何谈不想回去,可眼下这瓷砖还剩下一半多呢。
两人扛到一半时,速度明显慢下来。想催促他们加快点速度,但又有点余心不忍。
我悄悄地走近货车驾驶室,往里瞥了一眼,蓝蓝的烟雾从半闭的车窗里徐徐地飘出,忽明忽暗的红点,在黑暗中一闪一闪。货车司机跷着一双脚丫子,搁置在方向盘上,完全一副闲然自得的样子。
在昏暗的灯光下,我看见男人脸上痛苦的表情。
他用力揉揉后腰,吃力地扛起一件80X80的瓷砖,女人上前用力托了一下。
此时,我不知该用什么来称呼他们:“歇会吧,不急,不急。”
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男人迈着小步,女人跟在后面。我听到女人的声音:你小心点,别摔坏人家的东西。
男人唔了一声:“没事,老毛病了,这雨天一来,这腰就不好使。”
我拉开驾驶室的左边车门,司机一怔:搬完了,让他们俩把车厢扫一下,弄干净点。
我摇着头苦笑道:“哪有这么快,还有四分之一吧。”我平时第一次说了个谎话。其实,车厢里还有一半呢。
“百来斤的东西,扛到七楼,这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上的。”我说。
司机面无表情,把手里的烟屁股从车窗外摔出去:“呵呵,他们这些人都干惯了。本来我叫了五个人,可他们却偏不让,吃不了硬撑着,活该!”
“是啊,人多点,速度就快了。也不知要搬到什么时候?”我有些懊悔,当初就应多找些人来。
司机有些不耐烦了,用力按了几声喇叭,女人从楼梯上急匆匆地跑过来,喘着气:“快了,没多少了,再等会吧。”她近似于哀求。
“等个屁!你们俩先把货放下车来,你让我等到啥时候?快点!”司机咬牙咧着嘴,很不客气。
男人一个步子没站稳,险些摔倒。肩上的瓷砖像个陀螺似的。“当心啊,别摔着。”女人心疼地喊道。她上前搀扶着男人,慢慢向前移动。男人用力推开女人的手:“你走开,我自个儿扛得!”
我转身走到小区外边的小超市里,买了三瓶矿泉水。
“辛苦了,喝点水吧。”
“谢谢老板,谢谢!”女人感激地说。
“你们怎么不叫几个帮手,这样干活不轻松点吗?”我不解的问道。
“乡下老家里还有两个老人,三个孩子在读书,花钱多,这钱我们就不想和别人分着挣。”说完,女人一咕噜喝下去半瓶。
我拍了一自已的脑袋,自已怎么这么笨,人多好干活,人少好分钱。
女人抬头看了我一眼,从她的眼里,看得出她心里充满着自信。
她接着说:“这雨季,装修的人家不多,活难找。”她的目光落在那一栋栋新建的空房子上。
最后一件瓷砖扛上去的时候,男人显得特别的疲惫,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女人递给他水,他没有喝,而是坐在地上,解开身上的衣服。是伤口,油黑的皮肤上,渗出一条鲜红的血杠。看得出是质地坚硬的瓷砖磨出的血泡。女人蹲下来,用手轻轻地抚摸,她用手里的毛巾试图想抚去伤口上的灰黄的尘土。男人咬了咬牙,用力拧开瓶盖。一口气喝光,他用力捏了捏空空的塑料瓶子,他如负释重的脸上露出少有的笑容。
我从钱包里抽出四张百元大钞:“辛苦了,辛苦你们俩位了。”
男人接过钱,点了一下,发现多出一张,他毫无迟疑地拿出一张:“老板,您多付了一百元。”我扭身装作没听见,他上前又重复了一句。
“你拿着吧,你们挣点钱不容易。”
“老板,这钱我们不能要,刚才说好了运费三百元。”
“拿着,算我送你的。”我压住他那双粗糙的大手。
他没有再拒绝:“真是太谢谢了!老板,太谢谢了!”
回到家里,亲戚已走了,我们没能见上一面。我的心里多少感到有些遗憾。饭桌上菜是热的,餐桌下的取暖器散着温暖的热,驱走屋内的寒气。我想到了刚才的那对夫妇,他们的家里会是怎样呢?皎白的月光落在窗外高高的树梢上。
此时,我没有感到一丝饥饿,来到书房里。铺开一张雪白的稿子,十分想为他们写点什么,脑子里忽又变得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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