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异常的冷,大风像头发了疯的公牛,横冲直闯,光溜溜的树枝呜呜的叫着,尘土从窗户缝里窜进来,狂舞着,和屋里的烟气弥散在一起,会议显得有些沉闷,只有二亮不时的起来,夹一块煤放到炉子里,惹得炉灰也飞舞起来。
支书老侯的脸上透着无可奈何的表情,慢条斯理的说:“大伙都知道,咱村为打井的事,年年都往乡里、县里跑,可这扶贫指标总也轮不到咱头上,今年马上到年底了,十有八九又没戏了。这几年老天爷抠门,咱村千八口人,一到旱季都在坑里淘浑水吃,弄得姑娘们都不愿嫁到咱村来,眼看年轻人要打光棍了。可打眼井又要几十万,光靠村里乡亲集资又不够,正好二亮给咱介绍的这老板,说是人家搞了个旅游山庄,看中咱这两棵老柏树了,愿出高价买,都说说自己的看法吧。”
主任老仓干咳了两声说:“这两棵古柏是祖上留给我们的,保佑着咱们祖孙后代呢,多少钱都不能卖,声音显得有些激动。”
二亮端起杯子轻轻抿了口水接着说到:“我觉得主任说的都在理着呢,这两棵老柏树是咱全村人的宝,是咱全村的神,保佑咱村这么多年,要说卖掉,谁都舍不得,可现在的问题是,咱村里连吃的水都没有了,全村的井都干得冒烟了,再这么等下去,全村的人都得渴死,这两年天气旱,这两棵老树迟早都得旱死,还不如早点买了,换些钱,才是实在的事呢。”
屋子里一阵骚动,其他几个人也随声附和着,嗡嗡囔囔的说着。
还没等到老侯说话,老仓激动的说:“咱都别光看眼前的事,得看长远点,现在是缺水吃,可大伙都还没渴死吧,看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卖这老柏树,老祖宗都不放过他,还是等县里的扶贫指标吧。”
二亮两眼直勾的盯着老仓,嘿嘿的笑着说:“主任,那县政府可不是咱们村开的啊,要不你去给咱弄个指标,这树就不卖了。”
支书老侯眼见气氛骤然紧张起来,抖动了下披在身上的大衣,赶忙说道:“这炉子烧得太旺了啊,大家伙有话慢慢说啊,刚才主任和二亮副书记说的都有道理,要不这样吧,咱召开个村民大会,到时候投票决定,看大伙还有其它意见吗。”
大家都没吭声,老侯第一个站起来,打开房门,风硬生生的灌进来,将屋里的烟气冲散了,大家都拉紧大衣,缩起脖子各自回家了。
第二天,被风扫荡了村子干净了许多,街道上的树叶、破烂都没了踪影。老仓低着头默默的走着,街上看不到几个人,偶尔有几个孩子从身边猛地跑过,慢点跑,别摔倒了啊,话音还没落,孩子们已钻进胡同里去了。
看着无忧无虑的孩子,老仓顿时充满了劲,加快步子,朝村南的凤凰山上走去,等走到山顶上浑身都湿透了,棉衣湿湿的贴着肉,不时的有冷风从裤管里往上钻。
两棵老柏树像是两位历经沧桑的老人,早已没有了青春的光彩,只有零星的柏树枝挂在光秃秃的枝桠上,就像老太婆头上插了朵鲜花,老仓坐在石头上,点上了一只烟,想起村里代代相传的故事。
隋末唐初,天下大乱,村子里有一个叫侯立茂的年青人,为养家糊口,跟了起义军造反。因作战勇敢,到唐朝建国时,当上了将军,衣锦怀乡,荣归故里。陪同侯将军寻亲的人中,有一位懂风水的官员,看到此山形似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是块宝地。可作为皇家陵地,准备回朝后启禀当今圣上。侯将军知晓此意后坚决反对,因为此地一旦被修成皇陵,那周围几十里范围的百姓都得搬家,看着父老乡亲刚过上几天好日子,再经不起折腾了。
晚上,侯将军找来族群的几位老人共同商议对策,要想办法打消这位官员的念头,有人提出,连夜将山下的玉皇大帝庙搬到山顶,就说是玉皇大帝显灵了。大家说试试看吧,事不宜迟,马上召集全村的乡亲,连夜将山下的玉皇大帝庙返修到了山顶,并在庙前栽下了两棵柏树。
第二天,侯将军邀请那位官员登山,大家看到一夜之间,玉皇大帝庙从山底飞到了山顶,十分惊愕,侯将军又从中斡旋,那位官员虽然满腹狐疑,但也打消了原先的念头,全村人得以世世代代延续至今。
一支烟抽完,老仓站起来,摸着光滑冰凉的树干,上面布满了三角铁片,当年日本鬼子扫荡时,老柏树就是村子的岗哨,每当有鬼子来扫荡,放哨的人就把树上的旗子放倒,乡亲们就会躲进后山里,鬼子每次都是扑空。乡亲们怕洋鬼子把这两棵树锯掉,所以在树干上打满了铁片,从那时起,树皮开始成块的剥落,枝叶也越来越少了。
一阵冷风刮过,老仓打了个颤儿,刚才的汗已变的冰冷,老仓裹紧衣服,赶紧下山了。
腊八日这天,天更冷了,地面上冻得裂开了口子。村支部的喇叭传来了书记老侯的喊话,乡亲们午饭后,趁天气暖和点,到村支部集中开会,商量老柏树的事。
那天从山上下来,老仓就发起了高烧,这几天一直在家躺着,老侯昨晚来看他,顺便定好了召开村民大会的事。
老仓刚想从坑上爬起来,老伴就急喊:“你躺好了今天那别去,你的病还没好呢,不要命了,那树不光是咱一家的。”老仓没说话,还是下了炕,收拾院子去了。
等老仓来到村支部时,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老侯清清嗓子喊道:“大伙安静啦,今天叫大伙来呢,就是商议关于卖老柏树的事,等凑够了钱好给咱村打井,这事大家也都知道了。现在开始表决,还是老规矩,直接在墙上划道。”
表决很快就结束了。老苍看着墙上相差悬殊的结果,心一下子揪紧了,剧烈的咳嗽起来。
人一阵风似的就散开了,老仓脑子里一片空白,像是做了个噩梦,结果正如自己预料的那样,血不断忘脑子里冲。不远处老侯正跟二亮交待着,既然大伙同意卖树,村子里就派你跟那老板再谈谈价格,尽量的把价格抬高些,给卖个好价钱。
老仓气冲冲的向凤凰山上走去。
冬天的夜来的很快,老仓老伴敲响了老侯家的门,老仓不见了,现在还没回家呢。消息迅速传开,村里组织了年轻人四下寻找,放羊的老四说看到主任往山上去了。在老柏树下找到老仓的时候,他已经不能动弹了。
送到医院后,医生说是突发脑溢血,经过全力抢救,老仓的命保住了,但全身瘫痪,连家人都不认识了。
老柏树终究没能卖掉,那个老板听说了老仓的事,打消了买树的想法。
老仓的事乡里、县里很快都知道了,随后县政府安排考察组到村里了解真实情况后,给了凤凰山村一个扶贫指标,扶贫款很快到位了。
开春后,钻井队进驻到村里,日夜不停的钻井。村里给每家都划分了任务,按规划图挖沟埋水管,通水的那天,整个村子都沸腾了。
书记老侯接了第一桶水,坐到了老仓身边说:“老仓兄弟啊,咱得老柏树还在,还得保佑着咱得子孙后代,你就放心吧,尝尝这自来水吧,水可甜着呢。”
老仓静静的躺着,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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