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巩忍在大椿树下吃过早饭,就去村边溜达。 他的右手会不停地转个不规则的半圆来,手心有个大洞,触目惊心! 四十年前,他去大都市当工人。他的工作是先把元件放在基座上,锋利的车刀从上边压下来,一阵刺耳的削金属的巨响过后,一个洞眼已钻好。然后,他拿起元件,转个不规则的半圆来,再车出一个洞眼来。他工作的关键就是转这个不规则的半圆,因为机器无法完成,才不无万里请来他这个目不识丁的农民。 在大都市当工人,在农村说媳妇就易如反掌。他说了个如花似玉的大闺女,且比他小十八岁。洞房花烛夜,新娘好不容易睡着,却又疼醒了,埋怨累瘫在身边的他,说:“死鬼,揪着我的奶头转什么圈呀!转坏了,明年孩子咋吃呀?” 果然,第二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他心里乐开了花,就伸直右臂,让大胖小子站在手掌上,转不规则的半圆逗他玩,谁知刚转至半途,大胖小子站立不稳摔下,幸亏媳妇在一旁,眼明手快接着了。大胖小子吃了一惊,哇哇大哭。他久久地盯着自己的右手,顿时感到十分陌生,好象这只手不是自己的似的。这时,一只鸽子飞过,屙下一堆稀屎,正好砸在这只手上,屎花四溅。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面对冷冰冰的车床,他逐渐变得迟钝了。别人对他说话,他似懂非懂,也懒得答理。每天车间、宿舍和食堂三点三线地走,闭上眼也走不错。走路时右手往往转不规则的半圆。 他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喝酒、睡觉。 昨天,要了他兰芽的那个理发妹嫁了,他在这个大都市里唯一的激情不复存在了,他的生活成了死水一潭,他也几乎成了行尸走肉。 终于有一天,他头一次在岗位上打盹,一身酒气,相伴多年的车床无情而迅速地在他的右手心钻了个肉眼;于是,他提前退休了。 他背着唯一的家当——一床既脏又旧的铺盖,走出厂门,他回顾这厂,仿佛一只巨怪张着血盆大口要吃他。他惊慌奔逃,没几步,连人带铺盖重重地摔倒在宽阔的林荫大道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