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宅子与别家的不同,前边已经说过,我们那三间老屋只有两间是我们的,那西边的一间是广兴家的。这样,我们的西院墙只能从西屋的断间墙向南延伸,老屋前种满了各种树,郁郁葱葱的,尤其是有两棵枣树就在两家的分界线上,为了保住这两棵枣树,父亲特意地将院墙打了两个弯,形成了弯弯曲曲的西院墙。这个院子共有五棵枣树,每至五月,枣树就会开满金灿灿的枣花,香气馥郁,待到枣花飘落的时节,满院就会落满一片片的金黄,随即树上就会挂满繁星似的青果。尤其是东耳房窗下的那一棵,自是特别;弯弯的树身一直将身子探过去,就像东邻家金山爷的脊背,弯成了九十度。上面的枝桠却枝枝向上,葱葱茏茏。每到我淘气犯错,妈妈追打我的时候,我就会快速的爬上那棵枣树避难,当然,还有不及爬上去就被妈妈揪下来的时候。所以,这棵枣树对我最好,让我逃掉了许多次惩戒。
再者就是堂屋前的老椿树,这棵椿树有两搂粗,挺拔高耸。庞大的树冠像一把墨绿大伞,遮挡着炎夏的骄阳。在那夏日的午后,我常拉了一片凉席,在它的层层叠叠的阴凉下进入梦乡。院中靠近西边茅房的地方、有四棵高耸入云的白杨,这四棵树的间距不远不近,正好可以绑秋千。我跟姐姐、和邻家的伙伴就常在这里玩。只是最可恨的是:有一回,它竟然把我吓坏了。那是一个春日的早起,我穿了衣服,急急地要到茅房小解,刚跑到这小树园,就蓦然地发现地上爬满了毛绒绒的毛毛虫,轻风一吹,仿佛要爬过来似的,吓得我毛骨悚然。于是,我拔腿就往回跑,嘴里还惊恐的叫着:毛毛虫……姐姐见我这样,先是一惊,然后冲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嗬!姐姐笑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半天才止住笑,走上前去捉了几只拿过来给我看。我战战兢兢的凑上去,嗬!原来是杨絮,那样子真的好恐怖。
再者,院里还有几棵黑槐、洋槐、榆树和苦楝,把个不大的院落遮得严严实实。靠东院墙的洋槐树下,是一口红薯窖,深四五米,像一口枯井。蹬着两边的龛下到底部,朝着相反的方向有两个藏洞,这是我们家储存红薯的地方。这两个藏洞很大,能容纳三四千斤红薯,因为那时我们就指望红薯生活,一年到头除了红薯还是红薯,麦子都交公粮了,只有红薯才是我们自己的救命粮。
但是,大部分红薯是用来做淀粉的,然后再制成粉条,卖到城里,换取零用钱。制作淀粉的工艺很简单,那就是先将红薯粉碎,把一口大缸埋在地里,缸口出离地面一尺有余,在上面平放一面非常细密的铁筛子,将那粉碎的红薯末放在上面反复的压榨、冲洗。淀粉就会顺着水流进大水缸,经沉淀,就是淀粉,剩余的就是红薯渣。这红薯渣拍成扁扁的饼子,晒干了磨成面、这才是我们自己吃的红薯面。这样的东西搁现在猪都不吃的,可是,那时却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口粮。
每至隆冬,红彤彤的太阳刚刚爬上东院墙,院里大大小小的树上绑满了竹竿,竹竿上挂着爸妈连夜制作的粉条,一杆一杆的垂着,下面结着长长的冰凌。这时候,我就忍不住垂涎那粉条的美味儿,趁爸妈不注意,偷偷地拽下一根蹩在门儿后享用。这种事情是万不能让妈妈看到的,那样就免不了一顿呵斥。因为那是我们家唯一的经济来源。
那时候是生产队工分制,家家户户凭工分分粮食。我们家没有劳力,只有妈妈一个人,要多挣工分,就要多积肥。三岁的孩子刚学会走,就跟着哥哥姐姐、拿着火杵一样的粗铁丝扎树叶去了,扎满了,就跑回来丢在羊圈里,再去,一天反复的这样。大一点的孩子就更不必说,拉着个板车,夏天出去割草,秋天到处搂树叶。冬天还要到已经刨过的红薯地里刨落下的红薯,大家衣衫褴褛地裹着破棉袄,手拿小耙子,在那已经刨过多少遍的红薯地里反复的扒刨,就像刨金子似的,希望找到那被落下的宝贝。西北风肆虐地刮着,我们就在这狂风撩起的烟尘里搜寻着我们希望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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