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1岁的时候，伊茜像多数女孩一样过着寻常的校园生活。

她是这所普通院校的一名大三学生，单纯地过着简单的日子。为什么要来北方的问题，几乎每一个刚认识的人都会这么问她。她做出很认真的样子回答，随时编出一个让自己也会有点信以为真的理由。有的时候她也会想不出理由。但她知道自己是一定要来的。

与初认识的人寒暄过后，伊茜知道第二句对方将要开口一直想说的话，你长得就像南方人，还有南方式的气质，对方补充到。她标志性的大眸子会眼神流转一番，眼角堆笑地，是吗，我有哪点不同呢。很乖巧的样子。

周末的校园是伊茜所喜欢的。握一卷书坐在广场长椅上，热闹嘈杂的校园变得空寂，偶尔有鸽子斜斜飞过，落下浅浅的影子在膝头洁白的书页上。柔和而透明的秋天阳光，像水一样，浮过草坪，漾过广场上巨人的雕像，漫过宏伟气势的科教楼。深呼吸，阳光里有淡淡的香橙的味道。

很多时候，伊茜深深地潜水在独自一人而沉默无语的世界。虽然她会常出现在学校大型活动上，为校报、电视台写稿。看着在活动中活跃的同学身影，伊茜会想，快乐真的很好。

是的, 伊茜做到了对杰的承诺,那个习惯了对她说教的男人很认真地重复着对她说，你一定要让自己快乐，必须快乐。曾一度怀疑有什么能保证自己一定会快乐的伊茜，认真计算着快乐的理由。离别的车站，执手相视无言，杰迟迟不肯上车，伊茜慌了，我会好好的，会好的，我保证。带着泪点的承诺。

二

2004年，大一的暑假，伊茜经历了一些不一样的事情。结实了一些记者，在省城报社做实践。她知道，他们只是把她当小女孩看待，出去采访也只为多个伴，介绍一些名人，一块儿吃个饭。

假期没结束，伊茜回到了学校。夜里两点，坐在她高高的上铺，背靠着绒绒的考拉熊，套件宽大的天蓝色睡裙，一字一字地看毛姆晦涩的《月亮和六便士》。倦极了时，将书扣一旁，滑下身体，枕着熊腿，蜷缩着进入梦乡。

简单的人就应该过简单的生活。可是有的时候事情并不如她所想。宁的出现使她静如止水的生活悄然改变。

伊茜扬着下巴天真地眨巴着眼睛，你就作我哥哥吧。宁不置可否的笑容浮现嘴角，表情淡淡地想要看清那眼神里难道只有单纯。

宁刚数计系研究生毕业，留校。用他对伊茜的话说，习惯了当学生，开学后要初为人师呀，感觉怪怪的。常常还是一副学生模样。甚至会有不认识的人问，同学大几的呢。宁则作出玩笑状，我哪有看上去那么小，我刚上研一。然后对伊茜无可奈何地笑笑。那是因为你为人单纯、善良、简单么，伊茜肯定地说，所以和你在一起觉得很轻松、信赖。即使到后来很长时间里，伊茜也没有把宁和教师联系在一起。

伊茜是暑假剩下不多的日子里进入宁所在的迎接评估资料筹备组的。共事的人中有高年级本科生、也有研究生、专家、教授。

资料组负责人钱教授介绍伊茜来到临时办公室的时候，大家一眼断定她是大一的，文科生，南方人。

整理统计资料的工作在伊茜看来无疑是枯燥的，理科生工作的投入也令人不可思议。每天超过十二个钟头共事，一块儿用餐，趴在办公桌上的短暂午休，几个年轻人背地里一块儿埋怨工作量大，又不得不埋头继续做事。任务最为轻松的伊茜渐渐融入烦琐而又不乏乐趣的工作中，饭桌上肆无忌惮的说笑，深夜结伴走在幽暗的林荫道回宿舍区。

伊茜决定认宁作哥哥。用她的话说，你会让着我，照顾我，为人随便，不会一本正经，何况还像个小屁孩儿。

其实在大一刚开始的时候，伊茜就曾有过期待。

五个舍友中四个都有哥哥。北方家庭大概都有长子吧，伊茜想。常常大家很热闹的谈话会被她们中一个引向哥哥的话题，然后四人锁定话题幸福地你一言我一语。这时候伊茜只有保持缄默，我要也有哥哥，会是什么样呢。只是她从没说出过这幼稚的想法。

开学后，宁走上了讲台，其中有种种繁忙与不断调适，并且，似是而非地当起了哥哥。伊茜工作的领地也由校报拓展到了校电视台，新鲜、挑战也包括一些龃龉。周末去宁那讲述发生的故事和埋怨诸多不如意，然后心安理得地领受劝慰和犒劳。伊茜似乎把这当成了大二生活的一部分，享受并一点点依赖，虽然有的时候也会偶尔闪过是否妥帖是否合适的念头。当宁的同事朋友投以含意丰富间含暧昧的笑容时，伊茜会有一丝的纳闷疑惑，但很快就过了，她的脑子实在不愿为此伤神，一切不就这么简单。即使有时宁很认真地暗示试探，也只换回伊茜或嘻哈或故作嗔怒。伊茜只是一味地享受有哥哥的娇宠与幸福。

年轻教工宿舍里，宁用电磁炉做饭，伊茜往临时饭桌上摆放碗筷。吃饭时，伊茜忍不住笑了。宁问怎么了，饭菜不好吃吧。伊茜摇头，只是笑。宁慌了，我也不会做饭的，菜好像是生了一些，但营养价值更高嘛，五颜六色多漂亮，要不，今后还是出去吃。感觉就像小时候扮家家，真有意思，太好玩了。伊茜禁不住重复一遍，真的就像小孩子玩家家。宁想说什么的，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

阳光很好的时候，伊茜会坚持地要求骑车去郊外，会一块儿游公园，逛街，买菜，发短信聊天到深夜，并相约冬日里去找青草样的麦地。

三

缩在昏暗的屋角沙发里，伊茜双臂抱膝，喃喃地，那时候像个公主，骄傲而放肆，他只是默不作声地跟在我身后，若即若离。我觉得很好，希望就那样一直下去。

长久地沉默。

杰，幽幽地吐着烟圈。从另一组沙发起身，走向窗台，高大的身影挡住房间仅有的光源。

那时候的你一定是纯粹开心的样子。可惜，我没有看到。

从臂弯抬起头，眼前这个高大的背影写满落寞。从心底，伊茜涌出酸楚与歉疚。想告诉杰，她有多么感激他。感激他特地安排的暑假，省城租来的房里，她又做起了报社兼职，一边还可以自在地写字和过着随意的日子。杰会在适当的时候适时地出现，带来恰需的补给，一堆食物，一本书或一张唱片。

我相信只有说出来，才能从心底删除。杰仍向着窗外，不让看到他的表情。

伊茜几乎眼里是含着泪，杰这样安静而良苦用心地倾听。有细致的幸福从额际滑过。

大三开学时，伊茜向宿舍姐妹宣布，她恋爱了，男朋友是电视台学长兼同事，就是杰。

而伊茜曾在舍友们面前形容他是块质地坚硬冰冷却又自诩理智的大理石。的确，杰是一个对任何事情成竹在胸，计划周密而准确的男子。将电视台工作交给新组员后，全身心奋战考研，全力准备毕业论文，一切皆优。而令人没想到的是，在即将告别大学生活的日子里，一改作风，以温儒尔雅的姿态走近伊茜。

伊茜成了宿舍第一个跳出单身结盟的人，而当初立志单身最坚决的也是她。舍友都一如大一的时候，单纯而美好。她们知道，伊茜真的需要好好谈场恋爱。

四

2004年的圣诞前夜，飘起冬天的第一场雪，萦绕飞舞着大朵大朵的雪绒花。伊茜第一次领略北方雪精这般的圣洁美妙。鹅黄绒毛围巾，天蓝色兔毛手套，雪白毛衣套苹果青羽绒服的她看上去像只青涩的APPLE，可爱而甜美。她决定要用心好好地过平安夜。因为年底将近，学校活动不断，宁好久没叫她去玩了。胸前捧着盆小小的仙人球，这是送给哥哥的礼物。花盆是紫红色的卡通造型，一张调皮的笑靥灿烂的脸，菠萝黄的仙人球嵌在中间，伊茜觉得自己是只幸福的橙子。

你要过来吗，今天可能不行，恩，有些事情，今后吧。两周没联系的宁，电话里声音游移。

站在楼下，手握着花盆，手机里伊茜清脆的声音，哦，好吧，你忙吧，我今后来。熟悉的窗口透出暖暖的桔黄色灯光，转身印上来时的脚印。深夜，没有平安夜的信息。

SILENTNIGNT。

圣诞节、元旦、英语四级考、期末考……

没有讯息。

新年前夜，电视台里忙着元旦晚会。台里老师抱进大堆的零食算作宵夜，导播室里其乐融融，分享美食，互致祝福。

溜出人群，伊茜等待宁的祝福。

新年钟声敲响的一刻，她还是主动发出信息，新年快乐。

终于等到回复，四个字，新年快乐。

伊茜知道有些事情或许再也回不去了。

试图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宁还是那个宠着自己的哥哥，回到从前。可，发出的信息，问候、质问、生气、道歉。没有回音。

甚至远远地在伊茜期许的目光中宁绕道走开。不期的擦身而过也只换来视而不见的冷漠。伊茜只觉心疼，揪住般疼痛。

到底是哪出了问题。不懂，不懂，伊茜很想找个能哭出的方法。

伊茜收拾东西准备寒假离校，宁发来短信，这段时间一直很忙，监考、改卷、工作总结，还有，还有我有女朋友了，而你，还是个孩子。

那一刻，伊茜捧着手机大笑，白痴，你是我哥哥呀。然后死灰般沉寂，然后不可遏制地哭，哭得稀里哗啦，一直哭，说不出理由地，哭着上了火车，在家自己的小房间里偷偷哭。

天上海上没有路，月亮在偷着哭。

伊茜知道有些事她必须懂了，但太晚。

那个冬天陈奕迅的《兄妹》疯狂流行，恋爱像两兄妹，就尽量虚伪，有感情别浪费，模仿爱上一个人的滋味。她会浑身颤抖，不，那不是我。  

难道曾经那么的要好真的可以做到如此决绝吗。

曾经她想自己可能再也走不出去了，独自戚戚地舔着内疚、茫然的涩果。

五

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不可能永远只是哥哥的，杰说，你想得太简单了。

第一次见到你时，就注意到你心底有浓得化不开的忧郁，也知道你的心是太柔太弱，会承载不下去的，很想走进去，替你抚平，看到你开心快乐的样子。

 这个暑假过后，杰要去有名的S 大上研。自知面对感情仍会犹豫无措的她，接受了这份分离在即的恋情。

杰很认真地对伊茜说，我们都要过得现实、理智，爱情是生活的一部分。不管曾经、将来发生什么事情，生活依然美好，阳光依然灿烂。茜儿，一定要让自己快乐、精彩。   

你是个太过于幻想并沉缅其中的人，抱残守缺又追求完美。还生活在童话里。

伊茜想辩驳却无言反驳。如今的她迷恋上蓝色，告诉自己要冷静理智地面对生活。而杰就是把她这株藤蔓从阴湿的角落导向洁净天空亲近阳光的大树。杰蹬车很远，载她去寻找向日葵。很远的郊区，大片大片燃向远方的向日葵地里，伊茜给杰讲了古希腊神话里，山泽女神柯莱蒂暗恋阿波罗，在旷野化成一株向日葵，每天守望着太阳神。

那一刻，太阳亮得刺眼，杰的唇轻落在伊茜微闭的眼上……

六

大一的时候伊茜在日记里写道，我是一株从天宇垂下的藤蔓，傲视凡世的烟花隔世地熄灭或盛开，高高地在空中飘摇、没心没肺亦无忧无虑，一如天马行空。

回首大二，伊茜感觉自己像一棵阴冷潮湿中生长起的软藤，失去了攀沿的勇气，只是在湿地里疯长、迂回蔓延。

一生中某个时候，遇上某个人，然后，生活因此而改变。伊茜深深感激那些走入过她生活中的人们，因为他们她完成某些成长。伊茜笔下重开温暖如昨的花朵。

上次通话中，伊茜半开玩笑地说，你很优秀，可我也要做一株舒婷笔下的木棉，以同样的姿势和你站立在一起。从此杰叫她木棉女友。伊茜还想告诉他，她已贪恋上北方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