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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备忘录

时间:2010-03-31 00:01来源:半壁江原创文学网 作者:赵丰 点击:
我的祖母、外婆是在秋天去世的,祖父也是。也许他们有约定,或者是命运之必然。他们下葬的场面我都经历了,而且都是在秋风秋雨中进行的。因此,我对秋天没有什么好印象。 外公我没见过。母亲对他的记忆也很淡漠。母亲说她那年十三岁,舅舅七岁。母亲还记着那

 我的祖母、外婆是在秋天去世的,祖父也是。也许他们有约定,或者是命运之必然。他们下葬的场面我都经历了,而且都是在秋风秋雨中进行的。因此,我对秋天没有什么好印象。

外公我没见过。母亲对他的记忆也很淡漠。母亲说她那年十三岁,舅舅七岁。母亲还记着那天的情景。正在收玉米,下起了大雨。她和外公外婆往家里跑……外公光着脚……她的头发淋湿了,正在屋里找木梳——外婆梳过头发后习惯把木梳顺手胡扔……外公和外婆吵起来了。隔着布帘,她看见外公揪住了外婆的头发。之后,外公就出门了。“这一出去就没影了。”母亲叹着气对我说:“他们三天两头吵架。”

母亲的记忆就这些。

从母亲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知道了外公从此就再也没有回家,外婆也再没有嫁人,外婆从此就有点怪。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细节:母亲怀疑外公不是他的亲生父亲。外公和外婆之间有着怎样的故事,我弄不明白。母亲似乎隐约感觉到一些,但她不愿意说,我也就没有再问。

小时,我们全家在小镇吃着商品粮。收过秋,玉米、谷子、红薯、辣椒、烟叶、豆角、白菜、萝卜……色彩纷呈地摆满了秋场。农民和他们的儿女们等候着分配。那种喜悦,是秋天的馈赠,而我只能躲在一边望眼欲穿。平时,我和农民的儿子在一起玩耍,但到了秋天,我就显出了孤独。不过,陪伴我的有竹笼中的蚂蚱。每年麦子黄了,我会跑到山坡上捉那种俗称“绿板子”的蚂蚱。它绿得晶莹,翅膀透明,叫声节奏感极强。没有它的叫声,我的夏天和秋天就很难过。

十四岁那年的九月,除父亲外,我们全家去了南正村。按那时的说法,叫下放居民。深入进去,我对农民的真实生活,才有了切身的感受。尽管我那样羡慕秋场上的实物,但当我握着锄把钻进溽热的玉米地时,却感到了窒息。那种感觉,已经遥远了。

当年秋天,我们家就分到了秋场上的东西。很多东西是按工分分配的,我们家只有母亲一个劳力,况且她只挣了不到一个月的工分。我家分到的东西自然少得可怜,让我心里不是滋味。人永远有不满足的时候。原来分不到失落,现在分得少嫉妒。母亲好像不在乎,可对我来说,就不那么简单了。在那样的年龄,虚荣心是无法排除的。

在上学的路上,我要从村北的池塘边走过,塘边是一片苹果园。苹果飘香了,我会在中午或傍晚看守果园的人回去吃饭时,潜进果园偷偷地摘几个果子。那种提心吊胆的行为,竟然成为秋天里的快乐。那天午饭后,看守果园的人正在茅庵睡午觉,他的鼾声壮大了我的胆子,让我放心地偷苹果。苹果熟透了,那彤红的脸蛋让我想到夕阳。我正在做着美妙的联想时,也许受到雷鸣般鼾声的诱惑,突然起风了。那风呼呼地走进果园,刹那间树枝舞蹈起来,接着便是雨,果子从树枝上乒乓地落下,有一颗还砸在我的头上。那个苹果砸疼了我,催促我落荒而逃。我是举起双臂迎着风跑出果园的。那样的动作现在想起来很滑稽——举着双臂,像电影中敌人投降的姿势。以后,我再也没有心境踏进那片果园。在以后相对漫长的岁月中,我甚至不愿品尝苹果的滋味。

死亡。应不应该进入一个少年的思维空间?论证它似乎没有必要。因为我刚刚经历了外婆的死亡过程。母亲带我去守灵,我怎么也哭不出来,但母亲拧我的屁股,非让我学她的样子痛哭流涕。那天的气氛让我记忆犹新……

秋日的午后,窗外的檐下,我的蚂蚱正在享受着吃北瓜花的待遇。在我为它采集的所有食物中,它对北瓜花情有独钟。吃了一小片,它感激我似的振翅鸣叫。屋内,突然传出父亲的惊叫——祖父死了。虽然已有预感,但祖父死在蚂蚱欢快的叫声中,我还是无法原谅它的可恶。那一刻,我恨不得摔坏笼子,掐断那只蚂蚱的羽翅。

相对于祖母,祖父多活了几年,就有机会跟着我们去了南正村。关于祖父,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的咳嗽声。一入秋,他的咳嗽声伴着蚂蚱的插翅声,在剧烈的颤动之后嘎然而止。我和祖父睡在一个炕上。那断弦的琴声之后是祖父的喘息声,我的任务是削一片梨塞进祖父的嘴里,然后递给他一个茶缸,让他把浓黑色的痰吐进里边。祖父一辈子爱抽烟,那黑色的痰便是烟叶的精灵。在咳嗽声平息下来时,祖父说:“好了,现在我接着讲赵匡胤……”祖父讲过的故事中,赵匡胤是最活跃的一个皇上。他自豪的是和赵匡胤拥有同一个姓。在讲述的过程中,祖父的腮旁挂起微笑。

皇上降临时有预兆,升天时有天象,不是刮风闪电,就是地震冰雹——祖父对我这样描述着皇上的死,不过他不说死,说升天了。祖父没有穿龙袍坐龙椅的命,却在咽气时享受了皇上般的天象。那是深夜,南正村笼罩在狂风骤雨中。好几天了,祖父咳嗽出来的不是痰,而是血。父亲要送他去县城的医院,祖父说:“还去啥医院?我这病神仙也治不好……七十八了,早活够了……”那几天父亲请了假陪着祖父。夜里,祖父剧烈的咳嗽过后,父亲把茶缸递给我。我捧着茶缸小心翼翼地去厕所,黑暗中那血里仿佛映射着我惊悸的魂魄……

没有人会知道自己要经历多少个秋天。也许,对大多数人来说,那不过是一个季节的名词,不需要做什么文章。可是,我不一样——尤其在我的少年时期。

——现在我还保存着我所体验到的感觉。说出这些,我自己都感到吃惊。秋天带给农民的是欢乐。我却在他们的欢乐中体会着死亡的意义。那些成熟的农作物以及树上的柿子和苹果(我的少年时代,只见过树上结着这两种果子)在秋天不都面临着死亡么?成熟意味着死亡。就像屠夫宰猪一样,吃的人喜欢,而猪却悲哀。角度。我那时处在一个与常人颠倒的角度。

现在我要说到崇山大伯了。之所以提到崇山大伯,是因为在我十七岁的那个秋天无法剔除他的影子。这篇文章我无法绕开他。就比如,你今天出门不愿意碰到某人,却不偏不巧遇上了,躲都躲不开。有些事,是不依人的意愿转移的。

在下放落户当年的冬天,我家盖了房子,在村子北头。那是村上新规划的庄基地,只住着我们和大伯两家。刚到村里时,我们对农活和一些生活方式不懂,就有人看笑话——现在想起,那也不是什么恶意。起码,我们的到来,占有了他们理应分到的农作物。他们不会振臂欢呼我们的侵入。崇山大伯就不同,常来我家帮着干活。譬如拴玉米辫呀,摇筛子呀,垒猪圈呀,套驴磨麦子呀……大伯是村里出名的能人,唱戏,编写对联,主持婚礼,写悼词,听说年轻时篮球打得也很出色。唯一的是小时家里穷,没上中学,也就没上大学。他有一儿一女,女儿叫香香,我们进村时她已出嫁了,儿子聋哑痴呆。两岁时曾有人劝他“放弃”了这儿子。而大伯不相信自己的后代不会是个正常人。他抱着儿子跑遍了县内大大小小的医院,跑完了县,又跑西安,到儿子六岁时才死了心。这时,他越发舍不得儿子了。他要用自己的爱心创造一个奇迹。他听说有这方面的先例。每天从地里回去,他先端一盆水给儿子洗脸擦身,老伴做好了饭,他端着饭碗给儿子一口一口地喂。然后,他一字一字地教儿子发音……为了照顾好儿子,他说服了老伴不再生育。为了不让村里人笑话自己,大伯从不让儿子出门,也从不邀请村子人去他家里。为了避开村里人的目光,他跟别人换了庄基,把房子盖到村外。

大伯这样的性格让很多人不理解。为了一个傻儿子,如此折磨自己,不值。但大伯淡淡地说:你们不懂。

渐渐地,儿子能发出“呀呀”的呼叫。夫妻俩还明白:一声“呀”是唤母亲,两声是叫父亲。这简单的呼叫成为夫妻俩活下去的理由和希望。那生命的琴弦虽然只能弹奏出单调的弦音,也让他们心满意足了。只要儿子活着,他们就不会舍弃;不伺侯儿子,他们就感到日子的空虚。

我的记忆里还保留着大伯扬场的姿势。这是他拿手的活。碾完麦子,需要将麦粒和杂物分离出来。大伯的姿势是这样的:握着锨把,做一个弓箭步,锨板插入麦堆,挑起麦粒,顺风把锨举过头顶,锨把划过一条弧线,麦粒洒洒扬扬飘向远处……那晚,我自告奋勇给他当下手。我第一次干这种活,手脚笨拙,崇山大伯落在了最后(平时,他总是第一个扬完)。夜风很爽,月光很亮,我俩不舍得离开,头枕着木锨,躺在麦堆上望着星星,说着话。我们的话题大多和生活有关,由于琐碎,差不多忘完了,只记得大伯问我想讨一个什么样的姑娘做媳妇……沉默中他还问我:“天上落一颗星星,地上会不会就死一个人?”

——这是夏天的一个插曲。

玉米刚刚挂缨,雨有点疯狂,阳光二十几天都没有踪影,屋顶漏雨,院墙倒塌,屋里的地面渗出人影。田里积着一面面水洼,一些玉米杆垂头丧气地倒下,玉米棒子就浸泡在水里开始发霉……

狗日的雨!”崇山大伯仰头骂天。

天那么浩大,他那么渺小,骂也是白骂,雨照下不误。房上的瓦不停地流下雨来。有时是一条条不间断的直线,有时落在房檐前的滴水槽里像个感叹号。人都窝在屋里,即使发生些什么,信息也不畅通。在秋风凄雨中,蚂蚱翅膀的摩擦声有气无力,细长的腿肢日渐收拢,宛若告别前的演出。空中,白杨树的叶子纷纷飘落,一个个老鸦窝清晰可见。在这样的背景下,崇山大伯的儿子死了。大伯让老伴在炕上用被子蒙着头哭了一场,他不想惊动村子任何人。他让老伴的娘家人帮忙,连夜挖了墓坑将儿子埋了。儿子的死,让大伯感到了人生的失败,他不愿让村里人看到他面对失败的痛苦——这是我对他这种行为的恰当解释。这一切,村子人都蒙在鼓里。连日的雨让人们很少出门,再说,大伯家又偏僻……等到人们知道大伯儿子的死讯后,有些人还是忍不住想劝劝大伯。然而,大伯关紧门户谁也不见。

他这个人哪……人们唏嘘着,不需要再说出下文了。

天一晴,村里人开始忙着收秋的准备工作(毕竟,粮食是庄稼人的命根),也就疏忽了一些细节。一天傍晚,崇山大伯一个人摇晃到村外(那已经不是他习惯的姿态了)。有人看见他坐在村西公坟边的机井旁,低着头,一只手覆盖着头顶。他的儿子就埋在那儿,他想不开,就让他多坐坐吧。那会儿,人们的确想不到问题的严重性。第二天,队长让我去县上拉化肥,下午回来,我看见机井旁站着许多警察。他们严肃的样子让风都凝滞在空气里。机井边摆放着大伯的尸体,周围是一张张变形的脸……后来,警察定性了:不是他杀。在某种特定的背景下,或者在某种强烈刺激下,人们会缺乏应有的理智,甚至会做出一些傻事。关于崇山大伯的死,派出所所长——那个胡子拉茬的老雷这样做着理性的分析。

仿佛一个苍白、浮肿的问号——这是崇山大伯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符号。那天下午,我始终没有勇气走近机井最后看一眼大伯。我不敢面对他冰冷的面影。我后悔着:在大伯关紧门户的阴雨天里,我为什么就不敲门进去看看呢?况且,我是隐约觉察到他家好像出了什么事情,可是,我怎么就长了个榆木脑袋呢?我光知道躺在炕上睡觉!坐在距离机井不远的公路边,我孩子般呜呜地哭……晚上,我幽灵似的徘徊在空旷的秋场,望着星空,忽然想起夏天里的那个插曲。我在想,大伯昨晚坐在机井边时,天上是不是有一颗星星陨落了呢?

与大伯的生命相比,那个谜底显然不重要了。 

又是秋天。和我有关的人或死亡或失踪都在秋天发生。在我的少年时代,秋天是一团魔影,时而鬼鬼祟祟,时而张牙舞爪地从梦中穿行。夏天将止,我就会滋生恐惧和慌乱。犹如,妖魔在向我招手。那时,我的情感和理智都非常脆弱,还无法做到坚强。

崇山大伯死了。在经历了短暂的精神自残后,他把苦难无休止地留给了他的老伴。我忽然就想起了外婆。母亲十三岁时外公出走了,四十三岁时外婆死了。按母亲的年龄推算,外婆经历了整整三十年的守寡日子。这三十年对她来说,无异于漫长的精神长征。母亲常常放心不下外婆,我就有机会跟着她去舅家。舅舅家院子很深,院子里搭着长长的丝瓜架。如果是春夏交接的季节,外婆便站在架下,抚摸着长出的丝瓜,说些没头没脑的话。天只要一下雨,她就唠叨这么两句:“没戴草帽,也没穿鞋……”她是在挂念外公出走时的情景。随着年龄的增长,关于外公的出走,我就越想弄个明白,但母亲就是不愿透漏更详细的内情。被我问得急了,母亲就显出从未有过的烦躁:“问,问!我哪儿知道啊?你问那些事情有啥用处?反正不是啥好事!”渐渐的,我懂得了:世上有些事,未必都要弄个明白。就像崇山大伯儿子的死,还有大伯投井前的想法……

依稀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外婆的情景。风开始冷了,丝瓜架上的叶子泛黄,映衬着外婆瘦小枯黄的脸。回去吧,冷。母亲说。外婆不言语,只是诡秘地笑。

窗外,我心爱的蚂蚱死在了竹笼里——它的寿期到了。在它最后的日子里,我没有为它采集一星半点的食物。它侧身躺着,腿肢不甘地前伸,向我发出抗议。这个秋天折磨得我身心疲惫,哪还有心情照料它!有点怕,也有点恨。这是秋天给予我的感受。天虽然晴了,但我仍然无法从阴影中走出,潮湿的心能拧出水来。梦里,一些阴影总像毒蛇般纠缠着我。

心理的作用影响到生理。一些事物在我的视野里也就怪诞起来。我站在田野里,观察着秋天的阳光。它仿佛在遭受着蹂躏。秋风把它一块块地撕碎,锄头和镰刀无情地割裂着它,耕牛、犁铧粗暴地践踏着它,让它遍体鳞伤,在呻吟中死亡。于是,我诅咒秋风,还有锄头、镰刀、耕牛和犁铧……我怀疑是它们将死亡带给了秋天。我的心理扭曲着,没有人能够解释它的逻辑性。我是在用残疾的心态和扭曲的视角解读秋天的事物的。

母亲对我表现出了忧郁。我是她的大儿子,她对我的关注程度超过了其他三个儿女。这是我能感觉到的。崇山大伯去世后的那段日子里,母亲探寻我的目光总是躲躲闪闪。躲闪不是逃避,而是担忧。那段时间,我也总是力图避开母亲的目光。无意中对接上了,我和母亲几乎蝎子蜇了似的同时逃离。我高中毕业了,没有恢复考大学,除了去地里干活,我就只能待在家里。收秋的季节来临了,我在后院挖了个坑,把笼子里早已枯干的蚂蚱(我确信它的灵魂还在,就舍不得扔)用土掩埋了。我正在院子为蚂蚱祈祷,母亲在屋里喊我磨镰刀(收谷子需要镰刀),我没好气地说:“磨啥镰刀?说不定要我扳玉米呢!”说话时我连头都不愿回。母亲走出后门愣了会儿,我能听见她在我背后急促的喘气声。“咋个(怎么)天一冷你就蔫不拉几的?热天那会儿没有大学考,也不见你这个样子?”母亲说着就抽泣了。

母亲是看到我骨头里了。我回过头,呆呆地站了会儿,在后檐墙上取下了镰刀。我在磨镰的时候,四周是那样的静,我使着劲,仿佛跟谁赌气似的,阳光在镰刃上跳跳闪闪……我忽然就忍不住了,脑子里蹦出些怪念头来:该死的死了,不该死的也死了,还磨的什么镰刀!我跳起来,把磨亮了的镰刀朝空中一挥,企图向秋天讨个说法,或者想割断秋天的翅膀。

秋天是个魔鬼!我在心中吼道。那时,我的样子一定像个妖怪。

惊悸和仇恨,折磨着我尚不成熟的思维。迷惘、失落、霉雨,混杂着青春期的无处宣泄,我无辜地发脾气,摔东西,母亲和几个弟妹常常感到莫名其妙。“活着有啥意思……”在他们愕然目光的注视下,我烦躁地用被子蒙上了头。父亲不在家,母亲猜不透我究竟犯了什么心病,做活有些神不守舍。但最后,还是母亲拯救了我。舅舅在邱庄小学教书,他有好多小说。秋收完了,麦子也种了,母亲喘口气回了趟娘家,把舅舅的那些书背回来。母亲是用一个蓝布裹着那些书的。到了家,放下布包,母亲气喘吁吁地对我说:快给我倒碗水,渴死我了……平生,我是第一次给母亲倒水。母亲一边喝水,一边给猪伴食。我不知道布包里裹着什么东西,打开,我就愣了。那么远,十几里路呢;再说,书又那么沉。那些书的名字罗列出来是:《苦菜花》、《烈火金刚》、《林海雪原》、《野火春风斗古城》、《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红日》、《红岩》……阅读着这些书时,秋天正在书页中游走,也正从窗外或者天空中消失。我安静地看书,母亲安心做家务。家里的气氛和谐了。

母亲带来的那些书弄坏了我的眼睛。有时躺在炕上看,有时收工了借着傍晚的光线看。眼睛和书的距离越来越接近。后来,母亲说是她害了我,医治了心病,却伤害了眼睛,划不来。可是我觉得,精神远比眼睛珍贵。

——这是我曾经拥有过的秋天。或者,它是我曾经受伤的心灵。十七岁是一个结尾,一个成熟了的果子。事实上,十七岁之前它就开始孕育,发芽、长茎……十七岁以后呢?秋天不再那么面目可憎了。这完全取决于人的精神转化。虽然,我明白十七岁以前的秋天不值得庆幸,但常常,我是那样苦苦地思念着那些已经逝去的秋天——这是成熟的一个蜕变过程,就如春蚕出茧。在某种意义上,那些秋天是透视人生的窗口。因此,记录它是必要的。

母亲带给我的书中,秋天是那样丰富多彩,诱发了我出逃的念头。我想置身于一个更广阔的秋天,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后来,恢复了考大学,我离开了南正村,算是为我的出逃找到了一个体面的理由。不久,母亲落实了政策又上班了,几个弟妹也恢复了吃商品粮的身份。在村子盖的房子卖掉了,按说我就可以不用回到南正村,但鬼使神差,一有机会,我就在村子转一圈,在我家老房子和崇山大伯的门前驻留。村里人说,大伯的女儿香香带着他的丈夫和儿女住回来了(香香的婆家弟兄多),村子给他们上了户口。这多少让我放宽了心。

我家的老房子门上着锁,买了房子的人暂时还没住进来。还有几户人家搬了过来,形成半条街。心迷离着,眼皮有些发困。恍然,我的耳旁响起熟悉的蚂蚱声和祖父的咳嗽声……祖父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娃呀,活着就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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