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上这种植物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它有个学名叫黄栀子。小时候看父亲用树根做烟斗,一次他把一根光秃秃的树根给我,说:“这是水横枝,你用瓶子盛水浸着它,过十来天它就会发芽。”我把母亲装腐乳的大口瓶放空,腐乳全倒进一个大碗里去,那玻璃瓶子便浸着那支看起来了无生气的树根。直到小秃枝终于冒出了绿色,母亲才停止了要夺回玻璃瓶的唠叨。过了两年,栀子树开花了,只开了一朵,花香淡淡的,花瓣出奇的起棱起角,盛开时雪白,凋谢时泛黄。同年入冬,父亲就去了。又过了两年,那场“史无前例”导致的武斗之火,把家园和刚开过花的栀子树毁了。
第一个和我有过爱的感觉的女人,是我的同事。那时我在车间她在科室。一次民兵拉练,除了把皮肤晒黑之外,我和她的共同收获是在野外掘到了一棵很好看的栀子树。那棵只有小石子和水栽培的盆景就放在她的案头。如果她不能上班,我一定记得从车间找个理由到厂办公室去,为她案头上的小小栀子树浇上点水,或搬它到水笼头下淋一会。一个不堪回忆的原因,她没有成为我的妻子。岁月能把许多伤痛的往事冲淡,但一些细节却至今记忆犹新。她调离了单位,我在车间远远地看她离开工厂,左手提着用网篮装的花盆,一朵白得耀眼的花也和我的心一样颤抖。
以树为主题的盆景,我独喜欢栀子。喜欢它简简单单的随意,喜欢它随时从泥土里掘出来都能养。十年后另一个与我确确切切地爱过的女人,离我而去的时候也是栀子开花时节。她也喜欢栀子树,陪她逛花卉街时她就想买。我说要种栀子树,莫若自己去郊外挖掘,寻找的过程比买的感觉更好。于是我们去了,在一个叫紫竹林的地方,一条很清幽的溪边,我们掘到了心仪的栀子树。然而栀子花第三度开放的时候,我们知道,该分手了。许多无法改变的无奈,让彼此都经历了一番死过去又活过来的挣扎。一次在街头上邂逅,一时相对无言,她说:栀子树又开花了。我记得的,那花开得别样的苍白。
今年清明过后,家里养的好几棵栀子树一朵接一朵地开花。心里喜欢的同时也有一丝丝惊悸,仿佛栀子花开总预示分离。孩子和她娘并不特别喜欢栀子树,但也不反对我种。除了我,家里的栀子树是没人淋水的。每回要出差,我都叮咛女儿,帮我淋淋水,甚至是一种相求。只有那首《栀了花开》的歌在网上传唱开来时,女儿才问我,栀子花是怎样的。我告诉她,自己的家里就有栀子花,她才恍然大悟,那朵不起眼的花,在某些人心中很有点份量。幸运的是,这几年小心奕奕过日子,栀子花开,没有让我的亲人分离。
爱栀子树的,还有我大哥。去年他回来,见我种有几盆栀子树,说很喜欢,我让他全带走了。他知道我会重新养过,毫不客气地全搬上了车。栀子花开时,让人思念,思念心里遥远的人,也思念血浓于水的亲情。我打长话给大哥:“我新养的栀子树开花了。”大哥说:“搬来我这里的也开花了。你知道不,以前,黄色的染料就是用栀子提炼的,它的附着力非常强。”我把凋谢了的栀子花瓣在指尖捏碎,果然鲜艳的黄很久也洗之不去。原来,栀子花在心里附着的思念,也很难被岁月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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