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天山的阳面
时间:2012-10-11 18:28来源: 作者:嘎玛丹增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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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密的白天很长,晚上十点才黑。早上六点,天大亮,我和儿子离开哈密,开始翻越天山。 巴里坤大草原在东天山北坡,明清时期,一直就是屯兵垦种的地方。翻越天山南坡时,决定由儿子开车。寂静的山原谷地,荒凉辽阔,跟刺眼的太阳一样,单调得毫无想象。方向盘
哈密的白天很长,晚上十点才黑。早上六点,天大亮,我和儿子离开哈密,开始翻越天山。
巴里坤大草原在东天山北坡,明清时期,一直就是屯兵垦种的地方。翻越天山南坡时,决定由儿子开车。寂静的山原谷地,荒凉辽阔,跟刺眼的太阳一样,单调得毫无想象。方向盘交给儿子,我似乎可以乐享清闲。儿子寒假才拿到驾照,离开成都前让他实习了两个小时。在翻越天山时,我比儿子更紧张。翻山前,儿子说,路太直了,没有挑战。我想,你给老子一共开车不到100公里,还嫌路太直。结果翻山中途,儿子才觉得汽车这个东西和老虎差不多,手里的方向盘,并不像想象的那样容易使唤。
“没关系,开慢点就是。”不能把紧张情绪传递给儿子。暗想,在距离成都这么遥远的地方,在安全上稍有闪失,结果会很麻烦。
天山北坡和南坡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南坡视野狭窄,山脊荒凉,北坡草木葳蕤,空气清润。离开哈密65公里就到了北坡,这是一片舒缓的高山草场。无数白色的毡包,散落在冷杉林边缘。山顶上有少量的积雪,在漂浮的云雾里时隐时现。天山阳面的夏牧场,和我想象的一样柔性舒缓。
草原上的的花朵还没有开放,也没有鸟儿的翅膀出现在天空。汽车驶离柏油路面,沿一条泥泞的羊道走进草甸的时候,风正从森林穿过。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羊粪的气味。
托乎提•库尔班的胡须很漂亮。我所记得的维族名字大概都给阿凡提、赛乃姆、阿依古丽等等有关。维族人对祖先姓氏的传承和汉人有别,通常用父亲的名作为姓,库尔班是托乎提的姓,库尔班是他父亲的名。维吾尔族以前辈老人的名作为下一代的姓,依次相传,传男不传女。我们把汽车小心翼翼地停靠在托乎提大叔的毡房左侧,距离毡房的门很远。牧人忌讳外人把马和汽车放到门前。
托乎提大叔的胡须吸引了我。我一厢情愿地确定,托乎提大叔下巴上花白的胡须,就是智慧和善良的象征。我老了,也要留一把这样漂亮的胡须。儿子说,你留胡须没有人家好看。
我们和托乎提大叔用笑容打过招呼,看上去跟熟人邻居差不多。但我们的耳朵和嘴巴,瞬间成为摆设,语言把我们隔绝在了聋哑世界。身体语言的艰难开口,成为临时交流工具。年迈的托乎提大叔一生辗转于冬夏牧场,不像城镇和农区的土著,多少懂一点汉语。
从老人的穿作上,一时还无法确定他的族姓。这个地方叫白石头。
我一直怀揣烈酒,经常在虚构中盗用“流浪者”这个属于牧人的光荣称号,骑着高头大马游牧在辽阔的草原。无数次梦想在黄昏时刻,走进某座毡包。阿依夏姆的出现,似乎对我的虚构变成事实提供了可能,同是也解放了跟她父亲因为语言障碍,僵持在烈日下的尴尬。
聪明的儿子回到汽车上,拿出一瓶四川白酒和两个哈密瓜,有些羞涩地递给了阿依夏姆。阿依夏姆穿着色彩鲜艳的服饰,衣着和肌肤都十分洁净,不像我在其它牧区看到的牧人,挤奶的双手粗糙皴裂。经验告诉我,这是一家信奉伊斯兰教的穆斯林家庭。我们跟着维族老人身后,鱼贯走进了奶香四溢的毡房。
不管维族或是哈萨克族,老人在家庭里的地位至高无上。我和儿子恭敬地谦让托乎提上炕坐定之后,我才在大叔对面盘腿坐了下来。
儿子举着相机,在旁边看着稀奇。一个在键盘和网络上成长的孩子,对草原、毡房、羊群、牛粪、马奶子和外族人,有着天然的新奇。儿子没有上炕,站在堆满奶筒、绳索、奶桶和奶渣的角落,显得极为安静。这孩子,狡猾得不动声色。反正有老子在一边应酬。
征得主人同意后,我点燃了一支烟。牧人们很少有吸烟者,这大概和他们远离城市和不断迁徙有关。托乎提25岁的儿子也不吸烟。
阿依夏姆和阿依努热是两姐妹,也是托乎提大叔的两个女儿。一个23岁一个才20岁,对于我和儿子的造访很欢喜,脸上一直盈满微笑。她们端来了奶油浓度不高的奶茶和坚硬的馕,我正是从“馕”上确认了他们的族姓。由于常年转场游牧的原因,姐妹俩文化都不高,妹妹略懂汉语,交流起来仍很困难。托乎提一家5月底来到这个夏牧场,入秋以后就会回到天山南坡的冬牧场。他们家有50余头羊,一匹马和一辆摩托车。一头羊依据体重和肉质,市场价值500元至1200元不等。
记得儿子两年前在甘南草原是不喝奶茶的,今天居然喝了两碗,但他坚决不吃馕。
出发前,朋友们开玩笑说,如果旅途寂寞,干脆带一个维吾尔姑娘回家。其实,不管是作为牧人的维吾尔姑娘,还是作为农人的穆斯林,是不会和没有信仰的人通婚的。维族小伙子个个英俊剽悍,估计瞎眼的维吾尔姑娘也不会嫁给一个只信仰物质的外族人。
在牧区,不管什么民族,风俗习惯大同小异,比如不能在圈羊的地方下马停车,双脚不能跨越栓牲畜的绳子、不能在圈棚边小便、不能用手乱摸食物、不可向火塘或餐桌咳痰、不能坐在老人的上方(右方)、出门时应背向外慢慢退出身子等等。我在短时间能够和任何民族的牧人交朋友,除了经验,还有真诚和崇敬。遗憾的是托乎提没有用马奶招待我们,马奶是哈萨克族最喜欢的饮品,虽然维族更喜欢馕和羊奶,但西域各游牧民族在长期交往中互相融汇,秉承的文化、风俗和饮食习惯大同小异。
马奶只用于招待尊贵的客人。
我很想在白石头住下来,自由自在地当几天牧人。离开的时候,我们想支付家访服务费用,遭到了很坚决地拒绝。
这一生,可能再也见不到托乎提了,握着老人宽厚的手,我突然有点感怀,人生无常,缘来缘去。虽然托乎提的毡包并没有给我留下什么深厚的恩情,但这个老人闲云野鹤般的人生,是和天地自然连在一起的。一家人的热情和真诚,跟利益和商业毫不相干。那是天山牧场,为世界预留的一处纯净,可以持续滤镜我们浮躁功利的内心。
阿依夏姆和阿依努热站在毡房门前,用清凉的目光送走了我们。这样的目光,让我久久难忘。这样的眼神,可以净化人生。姐妹俩的腼腆和清纯,如同她们身后,雪山怀里的云朵一样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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