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思延绵(2)
时间:2010-12-11 00:28来源:故事中国网 作者:刘泉锋 点击:次
大哥的泪喇地洒满了腮,声音涩哑地说:爹,你说这些干什么。 大哥骑车走后,舅就在路边坐着。西边山头的晚霞如火如茶,两头驴子在晚霞下啃着路边的野草。 舅既然决定暂不回去,就开始接活干了。仅隔一天,村人就成
大哥的泪喇地洒满了腮,声音涩哑地说:“爹,你说这些干什么。”
大哥骑车走后,舅就在路边坐着。西边山头的晚霞如火如茶,两头驴子在晚霞下啃着路边的野草。
舅既然决定暂不回去,就开始接活干了。仅隔一天,村人就成群接队穿戴一新往北走,舅一下想起来,张村今年的古会又到了,村人都去赶会呢,舅在这里的每一年也都要去赶古会。张村从省城里请来了大剧团,今天也就算是古会的开幕式吧。附近的人都嚷着说今年张村的古会可了不得,有个响声啦,几十眼火铳朝天放,几十面大鼓整天响,舅稍用心就能听见火铳和大鼓响声隐约传来。这样的古会多年不逢,虽然舅觉得不便于去那里,但舅最后还是决定走一趟,干了七天了,也该去那儿消磨消磨。这古会又不是他张九和三婶的,说不定还能碰上老庄歪子与土匪呢。
舅把牲口安顿好,换了件干净的衣服出了村,一条宽宽的土道乍看平坦,雨天里拖拉机碾轧过,留下大大小小的坑凹,坑凹里还存着雨水。白杨树拥挤着往上长,长到高空时身子就挤斜了,罩成了好大好大的盖子,树叶在头顶哗啦啦地响。舅的眼睛时时溜向路边的田里,当心能否见到老庄他们。舅知道老庄与土匪的心最狠啦,他俩一般不会去赶会,这两个人会争分夺秒地挣钱。歪子不一样,歪子最好满足,他不会放弃逛古会的机会。这种人活得自在,活得年轻。舅介于二者之间,舅觉得自己过得很省心很自在,当老庄他们说舅孤孤单单象个日子吗时,舅反击说,不象日子吗,儿女孙子一大堆,不比你们谁少?庄几个嘿嘿冷笑。舅当然知道几个冷笑什么了。舅一路小心也没发现几个伙计的影子,接近张村时,人稠得成了河,纷杂的吵闹叫卖声热浪般扑来,舅就不再往田里看,他突然想能不能见到本村的一个熟人,打听一下家里的情况,今天是妗子的下葬日呢。舅想世间真奇妙,我还在赶会呢。
舅在人流中挤到了张村北边的大会场。天气特好,太阳朗照,不刮一丝风,舞合上彩旗翻飞,像浮在人头的海洋上,人头晃动,就有波涛汹涌之感。不长时间,火铳嗵嗵震耳般炸响,架在大白杨上的高音喇叭里有人喊叫肃静肃静,请今年古会唯一的赞助人张九跟乡亲们说几句话。舅这时已全身紧张,心咚咚地跳,拚命地往前挤,挤到离舞台两丈多远的偏旁,就一下看清了台上的张九。
张九站在舞台边,跟舅一般的年纪。舅看见张九时,马上觉得有说不清的失望,也有说不清的惭愧。张九是一个多么文静的老人,慈祥和蔼,真诚朴素,舅巳肃然起敬,这就是张村的黄金大王张九。怪不得呢,怪不得三婶对我绝情了,怪不得呢。舅满脑子都是怪不得呢。舅这个时候巳不知道张九在讲什么,讲什么并不重要,反正张九并不象一个坏人.你从他那张脸上就看出三婶喜欢他的。舅完全抛弃了原来的印象,原来印象中的张九是个《白毛女》中的黄世仁般的模样。舅很快往出退,退出了会场外,那边大麦场卖东西的人也很多,舅想到那儿转一圈,转一圈就该早点回去,回去了下午还能再犁两亩地,在地里就他和驴子,清静中所有的不快也是安逸的,反正戏是没心思看了。
舅在人流中专心地盯着每一张面孔看,没有碰见本村的熟人,也没有打听出老庄他们的消息,舅失望地摇着头。舅在这里转了二十分钟,忽然想到老庄他们如果来了,会不会去牲口市场呢,几个老哥们在那里摸摸牲口就是一桩快事。离开麦场朝牲口市场走,如果那儿没有,也就不再寻找他们,舅决定从那儿取道回府了。
远远地望见了一片槐树林,骡马驴羊的叫声与杂乱的铃档声就从那里传出来。舅猛然看见前面路上站着一个女人,那女人拉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女孩手里一个氢气球,舅差一点站住不走了,那不是三婶又是谁?三婶分明早已看见了他,故意逗着小女,不去看舅一眼。还真巧,氢气球不慎放飞了,三婶与小女孩齐喊着去抓,舅就利用这个机会要匆匆走过去,心里直骂:“你别跟我老汉耍圈套了,不愿见我我看见你还恶心,我歇着不嫌自在?”不料猛听见背后三婶说:“他叔,赶会呢。”舅打了个扑灵,回头看时,三婶已站在身后了。
三婶好像比去年又年轻了一些,身上的衣服却好象还是去年的。
舅说:“噢,是你呢,他婶。”
三婶说:“你是看见了故意躲着我,还是就没看见?”
“没看见,没看见……你还领着孩子?”舅不自然地笑着,远处的小女孩。
“跟了张九,这是他孙女。”三婶的脸转向那女孩,舅看不见三婶的表情是什么。
“呀,张九哪,就是今年古会请来省剧团的张九吧,财神爷,跟着他你享福了。”舅故作惊叹,脸也看往别处。
“娃他妈与孩子都好?”三婶岔开了话题看舅一眼。
“还……还好,都好。”舅说。
“到这儿几天了?”
“七天。”
“住在谁家?”三婶问。
“三柱家。”
“三柱家那间旧瓦房那怎么行,多不方便。”
“不碍事,蛮好。”
三婶掏出一串钥匙:“你回去还住那个地方,我前些日子已拾掇过了。”
舅急摆手:“不,我明天就要回去了,今年的地基本犁完了。”
“我的地还没犁。”
舅淡淡地笑笑:“你别逗我了,你还要地干什么?”
“真的,我的地荒了一个秋天.就是等你来犁。”
“我真的有事,我要回去呢。”
三婶认真了:“他叔,我哪些事做得对不住你了?”
舅的脸有些灼热,晌才说:“他婶,说哪里话,我明个儿给你犁就是。”
三婶松了口气:“好,说定了,我明早就回去,你等着我。”
舅胡乱地应着,脚不由地向前挪:“老庄他们在等我呢,我先回去了。”舅也不管三婶同意不同意,说着话急急地走了。
三婶显然有些气恼,脸色变得苍白。那个小女孩过来拉住她,三婶急忙挥手抹去了眼角的泪痕。
舅在路上走得很慢,以至于回到驴子身边时,巳日薄西山。去张村赶会的人已有骑着单车返回了,大路上黑黑蓝蓝,花花红红的人说说笑笑地散到各自的村庄去。炊烟徐徐升起,又缓缓地向四下沉,很快就融人愈来愈浓的暮色中。舅在黑暗中坐于床边,纸烟一根接一根地抽,中旬初的月亮把秋夜照得恬静而清晰,烟气聚向窗户的破洞口,又从那儿倏忽地钻了出去。老鼠在楼板上弄出了响声,驴子吃了一天草,这时饱了,就文静地站着,眼睛一眨一眨地象磕睡的样子。舅想着今天的事,想到今天见到的张九,想到三婶与自己说的那番话,不知明天将怎样度过。这个时候,他就特别想念老庄他们,有几个老伙计在身边,自己也不会六神无主。但与三婶的事,舅来没让老庄他们知道一丝半点。
夜里九点钟,舅从主人家说话回来,牵着驴子,驮了来时带的所有的东西出了村。村人的窗口里透出的灯光或明或暗,电视机的响声从好多房子里走到了街上,扰乱了秋夜的安宁。舅的脚下走得很急,驴蹄有节奏地踩击地面,月亮扁圆的脸庞跟着舅和驴子走,四下扁片寂静。十分钟后,舅和驴子已站在三婶的那块地边了。舅在地里踩了踩,试着拽了几把草,就开始套犁。舅一边绑着套绳,一边抚摸着驴的耳腮,自言自语地说:“老伙计,难为你们啦。三婶帮了我的不少忙,她没有一处对不起我,我欠着她的呢。她的地闲了一个秋天,草都打了结子,很难犁,你们帮我吧,跟着我,在这里,这是最后一次啦。老伙计,你们听见了吗?”舅说着就轻声引着驴子向前走,一趟又一趟地犁。奇怪得很,两头驴子今天晚上表现得真好,齐心协力地猛拉,土被哗哗地翻起来,舅根本就没喝斥过它们一声。舅激动极了,一个劲地说:“你们真通人性呢,你们还真的通人性呢。”
午夜时分,地犁完了,清幽的月色下,土地黑呼呼地平铺开去,舅的心也就象土地一样铺开了。两头驴子的身上汗如水流,毛发浇贴了皮肤,但它们很乖顺,偶而吐吐地喷-下鼻涕。舅的脸上早淌了汗,身上跟驴子差不多,这个时候歇过神了,全身就冰冷难忍,不由地打哆嗦,舅把那件旧棉袄披在身上,牵着驴悄悄地离开了村,沿着六七天前来时的路往回走了。
秋夜的寒气正浓浓地往上升,月亮已经偏西了。
舅走着走着,两条腿灌铅般沉起来,过了陇梅线爬上一条大沟时,舅就不得不停下来。两头驴子都回过头来瞧着舅,舅赶上它们,艰难地爬上了那头没有驮犁的驴子,伏在驴背上,驴子驮着一颠一颠地向前走。舅一颠一颠地就梦见了三婶,三婶看着舅犁得平平展展的地,三婶就说:“你应该等我,我给你牵驴子。”舅说:“你别糊弄我,我知道你根本就不需要种地。你有钱了,你留下这二亩地就是要耍笑我。”三婶说:“我为什么要耍笑你,你说呢。”舅说:“我不知道,我糊涂了。”三婶说:“你不糊涂,你比谁都清楚,但又不能说你不糊涂,你糊涂了一辈子。”妗子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妗子哭着说:“这下你逃不了吧,你不是曾经恨过我吗,今天你自己却也干起来。我不恨你,你也别恨我,咱们两下都清了。”妗子说完就向远处疾飞。舅大声喊:“他娘,我冤枉呀,你别走,三婶是张九的,你别走啊。”舅一下从驴背上掉下来。
舅第二次爬上驴背时,睡意全无了,心还在砰砰地跳着。这时侯,月亮已压上西边山头,附近的村子里打鸣的鸡子越来越多。东方发亮时,舅和驴子已走近了自己的村子,舅从驴背上溜下来,跟在它们的后面走,前面蒙蒙的暮色与淡淡的薄雾里突然传来了人的说话声,三个黑影在雾气里渐渐走近了,三个人听见了驴的铃铛声就齐喊舅的名子。舅应着,走近了,才知道是老庄歪子与土匪,三个人都背着包袱像要出村的样子。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了?”舅吃惊地看着他们。
“前天晚上。”老庄说,“我们知道你不会回来,就帮着侄子送送嫂子,现在后事办完了,我们再回去犁几天地。”
舅的眼泪夺眶而出,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回来了就歇几天吧,我们走了。”
舅说:“你嫂子的坟在那块地?”
老庄指着远处的一道土梁:“那边,土梁背面的槐树林里。”
歪子说:“去看看吧,那块地方不错,嫂子先去了,你以后再去吧。”
舅不语,挥挥手催他们快走。
老庄他们走远了,舅这才折身向那道土梁走去。两头驴乖乖地站着。这时候太刚刚出来,扯起一片霞光,把正在向前走的舅和那道土梁照得通红。
(刊于《北方文学》1994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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