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五年腊月的一天,有个叫古镇村的村子里发生了一件离奇古怪的事情。
腊月二十三的这一天,天气十分寒冷,古镇村党支部书记任永富到公社开完会,顺便还从公社领回来三千八百元救济款,他准备一两天与干部们研究一下,尽快发给那些个困难户,让他们也好好过个年。
任永富一回到家,见老婆不在,把用报纸包着的钱往炕上一扔,胡乱吃了点剩饭,就开始收拾起家和院子来,就要过年了,不管有啥没啥,也要干干净净过个年。
他一个人家里院里忙碌着,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马永旺一家也都不在家,马永旺家的大花狗也没闲着,拖着个大肚子也忙碌着,它就要生产了,它在到处找一些茅草之类的东西,铺到它的窝里,它是要为自己的宝宝准备个暖和的窝。任永富一边忙着,一边在想,畜牲和人一理,狗也知道疼爱自己的孩子。就在这时,任永富看着大花狗从家里拖出一件烂棉袄来,他没惊动它,随它去吧,反正那件烂棉袄也没用了。收拾完了,他跑了好几趟才把扫好的垃圾倒了出去。
“任支书,我大婶去了你女儿家了,大婶让我捎个话,说你女儿病了,她这几天就不回来了。”一个叫刘三保的社员进到院子里,看到支书在忙着整理院子,说完话就走了。
女儿病了?什么病?任永富老婆就生了一个女儿,女儿就成了他们两个人的心肝宝贝。一听说女儿病了,他着急了,他也要去看一看。任永富立刻就锁好门,直奔五里外的刘家庄女儿家去了。他到了女儿家里,才知道女儿是感冒了发着高烧,村里的医生已经给打过针吃过药了,老婆正在给女儿煎中药呢。任永富一直看着女儿,到了第二天下午,女儿烧退了,好了许多,他等吃过晚饭,就留老婆再照顾女儿几天,一个人回家了,村里有许多事还等着他处理呢。
任永富一回到村里,就一家家把几个大队干部召集到大队,研究了许多问题,并着重把救济款发放的名单数额定了下来,会议完了,他也就回自己家了。
他回到家刚点着灯,就向炕上看去,说好的明天一早就把这些救济款发给定好的那些人家,这一看不要紧,倒把个任永富看得目瞪口呆了,那包钱不见了。他急忙又把炕上炕下看了几遍,还是没找到那包钱,他清楚地记得,那包钱就放到炕上,怎么会没了呢?这一来,他可就急了,家里再没别人,莫非有人知道自己昨晚不在家,同时也知道自己取回来救济款,趁机偷走了?有可能,虽说自己的门上着锁,可这两扇门说实话只要用力一卸,就可以卸下来,还能轻而易举地就安上。
任永富出到院里,见马永旺正在给他的狗喂食,原来他家的花狗昨晚生产了,于是他问马永旺:“昨晚你们有没有听到响动,是不是有人来过咱院子里?”
马永旺不知道老支书为什么这样问,摇着头说:“没有呀,要有人进来,我的大花狗能不叫喊?除非有人来时它正在生狗崽,顾不得叫喊。”
这就怪了,任永富又把几个大队干部找来,把事情原原本本一说,几个大队干部也都急了,那可是几千块钱呢,他们几家把钱都凑一起,也不够这些救济款的一半。大家看了看两扇门,又试着锁好,结果毫不费力就可以把门卸下来,于是大家一致得出结论,钱是被人偷去了,并决定由大队治保主任负责调查处理此事,由支书把失盗案向公社报告。
第二天一早,任永富匆忙吃了点饭就到大队去了,他安排好工作就回家了,按规定他必须回避,因为他是直接当事人。回来后,他才把救济款丢失一事告诉了马永旺。
马永旺听了也是大吃一惊,那可不是个小数目啊!心里在想,怎么会丢了呢?
这一天,公社负责治安的领导也来了,他们仔细分析了案件的全过程,有人提出刘三保有嫌疑,决定不露声色对刘三保暗中调查,只有他有可能知道任永富会看女儿去,可是调查了一天,刘三保不具备作案时间。这刘三保也是村里的一个能人,他有一手烹饪技术,在这天夜间,他为一家人家做过活计,准备过年的肉食,一直做到天明,这家人能证明他是清白的。再调查别的人,同样没有一点结果,好几天过去了,公社的领导也要走了,临走交代大队干部,偷钱的贼他肯定要花这些钱的,要他们密切注意突然暴富的人员,一旦发现,立即向公社报告,并叮嘱他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些困难户的救济款解决了,因为此事关系到党和国家对群众的关怀。
怎么解决?老婆也回来了,任永富与老婆商量了大半夜,事情出在自己身上,只能自己承担了。第二天,他们把自己仅有的钱拿出来,又问好多人家借了些,好不容易凑了一千来块,只有这么多了,他根椐决定了的名单,按比例一家一家给送去,并一一向大家说了许多好话,请他们原谅自己的过失。
事情已经出了,这些人家也不能再说什么,况且他们都知道任永富的为人,多少年了,他为村里为群众办了多少事,操了多少心。村里绝大多数社员都清楚任永富是个好干部,马永旺更是替任永富捏着一把汗,一个院子里住了几十年,任永富是怎样一个人,他比谁都清楚。但没一个人能说得清那一笔救济款究竟去了哪里,都觉得这钱丢得太离奇古怪了。
但是,这件事发生以后,有个别人还是传出了风言风语,说那些救济款不是丢了,而是任永富私吞了,要不怎么会破不了案呢?按理说,任永富当村支书多年,得罪一些人非常正常,有人想抓他的把柄也毫不奇怪。
这些风言风语,很快任永富也听到了,可救济款不明不白就没有了,他能说得清吗?而且由于自己保管不当,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个年任永富是在极度内疚的心情中度过的。过了年以后人们似乎把这件事忘了一般,再没人在他面前提起过此事,而大队干部们,也一直没有发现哪一家或是哪个人有不正常的经济状况,这件事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可是到了八月份,全国进入了一个非常的时期,到处在搞批斗。
有一天,任永富正在家里吃早饭,突然刘三保领着几个群众来到他家里,不由分说就把他拉扯到大队部,刘三保咬牙切齿地问任永富:“去年的救济款是不是你私吞了?你老实交代。”
“我没有私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丢失的。”
任永富的话刚说完,刘三保就大声叫喊起来:“你还不老实交代,你不知道是怎么丢的,你们凭什么怀疑我,调查我?是我偷的吗?你自己做的事还要赖在别人头上,你还算个人吗?给我打!”紧接着雨点般的拳头就落在了任永富的身上,此刻他知道了,救济款的事没有了结,从此自己就要挨批斗了,但他不能承认自己私吞了救济款,他也没参与破案,调查刘三保的事他不知道,可说这些有什么用呢?说什么也与事无补,他什么也没再说,只能默默地忍受着心灵与肉体上的痛苦。
也许是这些人打累了,也许他们有别的事要办,打了一顿,刘三保发话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回去再好好想想,啥时想好了,给我说一声,省得皮肉受苦。”
从这一天开始,任永富就被以侵占公款的罪名,不断受到批斗,每次都是毫无结果,只是任永富的心灵和肉体每次都受到了新的摧残。
与此同时,刘三保把这件事报告了公安局,警方经过调查,没取得任何证据,谁也说不清救济款是谁盗走了。任永富是个抗过日,打过仗,流过血的老革命,为此公安局没予立案,但刘三保对任永富的批斗却一直没有停止过。
再后来,大多数群众对刘三保的暴行实在看不下去,也非常同情任永富的遭遇,于是大家联合起来,又是找公社又是找县上,强烈要求停止对任永富的人身攻击,迫于压力,刘三保不得不作出一点让步,从此以后没再敢批斗过任永富,但他还是坚持叫任永富靠边站了,自己掌握了大队的主要权力。
事情到了这一步,不少人都劝说任永富要想开一点,千万别灰心。也是从这时开始,大家还经常帮他干一些地里的活儿,马永旺一家更是竭尽全力帮护着老支书。
转眼又到了腊月,二十三这天,马永旺开始打扫起院子来,他不让老支书再干这些活儿。他正在打扫时,来了几个年轻人,他们是帮忙来了。
他们一来,就拿起工具,帮着打扫起来。这时候,大花狗生的狗娃子马永旺早已送人了,只剩了大花狗。两个年轻人看到狗窝又脏又乱,就用铁锹翻开了狗窝,翻着翻着,一个年轻人叫了一声:“你们快来看,这是什么?”
几个人跑过来一看,见从狗窝底下翻出来几张已经破烂不堪的报纸,一个破棉袄,还有一堆纸片。
马永旺不看则罢,一看心里就火了,他口里喊着“打死你这个畜牲!”举着铁锹就向卧在一旁的大花狗砸去,毫无防备的大花狗一下就被打得傻了,嘴里发出惨痛的吼叫声,向院门外逃去了。
任永富和两家家里人听到狗叫声都跑了出来,左右邻居也听到狗叫声跑了过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等大家过来一看,马永旺手里握着铁锹,蹲在地上正唉声叹气,大家伙近前一看,才发现了从狗窝里翻出来的废报纸和一堆脏乱不堪的人民币,报纸上和钱币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血点。此刻,大家都明白了,大花狗在给狗娃子准备保暖时误将包着人民币的报纸叼来,铺在了窝底,上边盖着报纸和茅草与一件破棉袄,钱上边那些血点是花狗生产时沾上的。
这时,人们才明白了,救济款原本就没被哪一个人盗去,不存在作案嫌疑人,只不过谁也没有想到,所谓的嫌疑犯竟然是一个畜牲,一只法律也约束不了的大花狗。
到了晚上,大花狗回家来了,它直竖竖地站在院子里,瞪着两眼,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它不知道自己为了孩子做过一回贼,所以它不服气,它也不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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