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吃红薯。枫树奶奶拿来了一个刚出锅的红薯放到我跟前跟我说。
在我的记忆里,我的故乡很美。
我的故乡后面有一座大山,叫五峰山。它是湖南省中部龙山山脉的一支支脉。
五峰山有五个山顶。靠我家院子后面的那个山顶上有一个土包,它像旧社会地主老财的帽子,它的四周长满各种树木,唯独它不长树木,只长草。我读中学的时候,每次从学校放学回家,很远就会看到它。每当我看到它时,我就知道,我快到家了。
大山向西北方向伸出两条余脉,急速下降后,一高一低,起伏向前。它构成了我们老家的那个山冲――佩头冲。
佩头村一共有三个村子,成三角形摆开。我的老家在大山前面右边的那个最大的村子里。
这就是我的故乡,我的老家,是生我养我的地方。
大山的前面,我们那个村子的背后是一个小山包,它是大山余脉的第一个凸起部分。小山包半弧形状半包围我们那个村子,我们那个村子就像一个人稳稳地坐在一把藤椅里一样,稳重、舒适、大度、平静。
它地形好,不怕旱涝。涝,大山上下来的山洪被小山包分洪,雨水冲刷不了村庄。旱,大山上的泉水滋润着村庄。
村庄青砖青瓦,雕梁画栋,是一座旧式的豪宅大院。
它是几百年前我们的老祖宗修建的,它显示着我们老祖宗的富有和远见。
余脉的第一个小山包过后紧连着的是第二个小山包。第一个小山包和第二个小山包相连接的地方是一个山坳,它在我们村子的右后方。
山坳是一个风口。老祖宗们在这里栽种了许多许多的枫树。
从我记事的时候起,我就记得这里有许多许多好大好大的枫树。
这些树,都要七八个大人手牵手才能抱住。
这些树都是为村庄堵风防风用的。
枫树下面有一条石板路,它连接新邵与涟源,是当年农村的交通要道。旧时侯涟邵公路没有开通前,村民东去西来都走的这条石板路。
石板路傍边有一栋店铺,很大,长条形,有10几间房子。是当年的茶馆,是给过路人提供茶饮休息的地方。店铺的主人是一个慈祥的老妇人,70多岁,就是我所说的“枫树奶奶”。
枫树奶奶当年是一个苦命的孤寡老人。
她没有小孩,孤寡一人。听说她原来是有小孩的,小孩10几岁那年,旧社会抓壮丁,被抓壮丁了,再没有回来。
涟邵公路通车后,这里少有了路人,村民们都去走公路了,不走这里了。枫树奶奶一个人打理枫树周围的土地,自己种菜种粮,自己吃。
她自己种了许多红薯,高粱,还养了一些鸡呀,鸭呀,兔的。
她吃不完,就送给村子里的村民们吃。
枫树,有两个季节最美。一个是春天,一个是秋天。
春天,枫树发芽,长叶,天气好的话,几天功夫,嫩叶就长好了。嫩绿嫩绿地,遮盖了大半个村子。鸟儿也回来了。风吹鸟叫,枫叶婆娑,美极了。
秋天,霜叶红似二月花,整个村子都被它染红了。
山坳,也是村庄里孩子们最喜欢去的地方。
山坳,有两个季节最吸引村庄里的小孩子们。
夏天,农村天气热,它是村庄孩子们吹风纳凉的好地方。那时候村庄的孩子们纳凉降温的方式主要是两个,一是到鱼塘里洗一个澡,二就是到枫树底下乘个凉。那时候我们如果每天在鱼塘里洗上一个澡,再到树底下睡上一觉,那是再美不过了的事情。
冬天,枫树果都掉下来了。
枫树,春天我从来没有看见它开过花,但它总会结果。春天的果子小个小个的,我吃过,还好吃。到了冬天,果子变成带刺的干果,风一吹,它就从枫树上掉下来。我现在常常看到城市里一些中药店在卖这些干果,它可能可以做中药。
枫树多,干果就多,遍地都是。我们那时候不知道它的其它用途,只知道用它来烤火取暖。
枫树的干果,很干很干,像木炭一样,很好烧。那时候,我在读小学。湖南的冬天很冷,我们将干果捡起来,放到一个瓦罐里,点燃,盖上柴灰,再将瓦罐装到一个竹篮里。那一天我们的手脚就不冷了。
为了保证一个冬天我们不受冻,枫树从开始落第一颗干果开始,整个冬天,我们就在枫树下捡枫树果,捡啊,捡啊,直到来年开春。
我那时候很喜欢来店铺看书。
店铺前面有一个亭子,亭子里面有许多桌椅,在这里看书不用自带凳子。
我家那时候很苦。父母过世后,家里就只剩下我和我的老祖母。老祖母70多岁,我10来岁。日子过得很清苦。
老祖母年岁大了,不能上生产队上工,给村子里一些需要带小孩的队员带小孩。我那时候还小,读小学,每天放学我吃过饭后,就背着小孩到这里看书。
我那时候几乎天天在这里看书。
我在店铺里看书,有时候也顺便给枫树奶奶干点小事情。有时候给枫树奶奶挑点水,挑点肥什么的。枫树奶奶也很喜欢我,每次有好吃的,总要给我一点点,让我尝尝新,饱饱肚子。
一天,枫树奶奶杀了一只兔子,又给了我一小碗,说:孩子,拿回家去吃吧。我那时候很少见到肉食,一年很难吃到一回肉食,红薯,高粱是我的主食,很高兴,回到家里,我跟奶奶说:奶奶,枫树奶奶真好!奶奶说:孩子,她是好人,以后长大了,千万不要忘记了她们!
后来枫树都被砍掉了。
大部分枫树是怎么被砍的,谁砍的,我都记不清楚了。我现在只记得最后一棵枫树被砍倒时的情景。
那是“文革”时期,正是无法无天的时代。
那年,我们那里的村小教室破烂了,要重新修建。
本来,我们那所小学收三个大队的学生,小学教室破了,按道理,应该是三个大队的事情,或者是国家的事情。但是,他们看上了我们院子后面的那棵枫树,他们想砍掉那棵枫树用来修学校。
第一天, 他们来了许多人,院子里的人出来干涉,不许他们砍,他们走了。
第二天, 又是这样。
第三天, 他们来了许多人,说是来抓坏分子的,树被砍了。
从此,山坳里再也没有了那个风景,再也没有了那份热闹。
更要命的是,院子没有了枫树挡风,院子长白蚁了。
我记得有一年,也是六月天。天气闷热,是要下雨了。白蚁们都飞来出来,几个天井都是。我们将稻草点燃,用烟熏,一熏一大片。
砍了树的结果,村庄遭到了白蚁的侵袭。
枫树被砍后,枫树奶奶的房子也很快破烂了,村庄没有办法,只好在村子里找了一间破旧的老房子给她居住。
后来枫树奶奶过世了。
孩子,她是好人,以后长大了,千万不要忘记了她们!
事情过去几十年了,我现在也是老人了。
故乡永远在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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