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也有气短时。老兵英雄一世现在也快不行了。
老兵得了脑血栓病,在炕上瘫痪八年了。这八年亏得儿媳妇玉秀照顾得好,不然早就转入地下工作去了。
玉秀是个孝顺的儿媳妇。每天给公爹喂饭熬药,端屎端尿。见公爹快不行了,早早把老爷子的装老衣服做好了,用布包好,放到老爷子身边。还有老人曾经用过的钢笔、笔记本、书之类的东西。告诉老爷子:“爹,你放心吧,等你走那天,这些东西都给你带去。”老兵瞅着那些东西嘿嘿傻笑。
有一天老兵自己打开包袱,找到一个小红包儿,手哆哆索索地打开红布,里面是一个小牌牌,老兵用手擦拭,那是一枚军功章,老兵思想异常兴奋,他的脑子里清楚地记得:那是1948年秋的一个清晨,东北野战军围打锦州城,冲锋号一响,他们班是尖刀班,第一个跃出战壕,冒着敌人的炮火,冲过开阔地,爬上城墙,中途班长牺牲了,老兵是副班长,接过班长手中的红旗又冲上去,他的左腿中弹了,他的右臂中弹了,红旗没有倒,终于把红旗插上城墙。战争胜利了,老兵立了一等功,是军长亲自给他戴的军功章。老兵还记得:转业那年,戴着这枚军功章给家乡父老做报告,赢得了一阵阵掌声。西村有一位姑娘听完报告后,向老兵要那枚军功章,老兵说:“要我都可以给你,就是这枚军功章不能给。”姑娘脸一红,说“那我就要你了。”后来老兵真的娶了那位姑娘做妻子。妻子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叫虎子。
虎子从外面进屋来,见爹在炕上摆弄那些旧玩意,说,“爹,你那些破玩意能值多少钱,扔了吧。”
玉秀在一旁说:“你说啥呢?别伤了老人心,人老了总是好怀旧。”
老兵把军功章用红布包起来,放到枕头底下,什么也没说,蔫蔫地倒下了。
七天后,媳妇玉秀在整理东西时,发现爹的军功章不见了,就问虎子,“爹的军功章呢?”
虎子说:“昨天村里来个收古董的,我问他收不收军功章,他说收,我就拿去卖了。”
“卖多少钱?”玉秀问。
虎子说:“先给我5元钱,我没卖,后讲到20元钱卖他了,用那钱给咱爹买药了。”
“虎子,你可真虎啊!”玉秀说,“你想那东西是爹用命换来的,是爹的命根子,多少钱也不能卖!这回你偷偷地卖了,咱爹知道了,还不得气死啊!”
“你吵吵什么呀,那玩意再好也不顶钱花,我把它变成钱不是给爹买药了吗!”
“就是卖我的首饰,也不能卖爹的军功章啊!”玉秀说。
“别吵了,别让爹知道。”
“早晚得知道。”
“你说咋办?”
玉秀说:“你快去东屯找柳三,让他给做一个。”
柳三和老兵一起当过兵,在一个班。在打锦州前一天晚上失踪了。后来不知在哪里学了一套做薄铁活的手艺,回到家里开个薄铁铺。“文革”时因逃兵一事挨批斗了。他怀疑是老兵揭发的。现在还做些炉筒子、水盆之类的杂活,手艺挺精的。虎子找到柳三,把卖军功章的事向柳三说了。
柳三说:“卖20块钱不少了。那玩意在战场上有的是,经常在死人身上拣到。”
“我爹那可不是拣的。”
柳三说:“拣不拣的一样,我见过,我会做。”
柳三找了一小块白铁片,剪成圆形,用小木锤锤一阵子,刷上金粉,又用笔在上面描出一个红五星,中间是一个持枪的战士,周围又画光芒线,不一会儿就做成了。柳三说,“怎么样,像吧?你爹看不出来。”虎子连说:“像,像,柳叔你可帮我大忙了。”
那天玉秀和虎子在外屋说军功章一事,老兵在炕上听得清清楚楚,只是没有力气起来,躺在炕上暗自流泪。
老兵的病越来越重了,大家都来看望老兵,柳三也来了。玉秀把“军功章”拿出来,送到老兵眼前,说:“爹,这是您老人家心爱的军功章,给你戴上吧。”老兵没有睁眼皮,把玉秀的手推到一边,拉过柳三的手,柳三猫下腰,把耳朵贴近老兵嘴,老兵嗫嚅着说,“兄弟……我是……真的。”
“柳叔,我爹他说啥?”玉秀问。
“没说啥,他说是真的。”
回头再看老兵,老兵已经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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