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姐夫是一个浪子,他的浪不外乎喜欢打牌押宝与妇人打笑取闹、不修边幅一类。也许我姐看中的就是他的浪,才不顾一切嫁到那穷山上的。我父亲是老革命,他压根就瞧不上姐夫,但他奈何不了女儿的倔强,既然生米煮成了熟饭,只好默认了。
父亲免不了时常找机会训示姐夫,该怎样做人处事,由于父亲的严格要求,姐夫变得循规蹈矩起来,看见父亲,看见我们,看见他周围的人们,都礼恭毕敬的。亲眼瞧着姐夫得成正果,父亲得意地当着姐夫或我们说:“可见人是可堪造就的。”
姐夫养了两个妞儿。二妞在读初三,大妞已经能在外面挣钱了。大妞写信来,说她在南方某家着名外资企业工厂打工,非常快乐,不用挂念,且每月寄回一大把钱。姐夫高兴地说那钱是大妞她娘喂一年猪所挣不到的。养有女儿能干如此,姐夫颇有些骄傲。
我们一家都替姐夫面上有光。
年底,大妞回家了。和大妞一同回家的女孩对姐夫说:“大妞在一家按摩院给人做推拿,月薪特高。”
姐夫不舒服,私下里问大妞,到底在外头做什么。慑于姐夫威严的目光,大妞招供承认了做推拿的事。姐夫说这么多职业,为什么单选择推拿,这么下贱。大妞说这职业好来钱,松气,至于下贱不下贱,她从没当一回事。这世界,下贱如何,不下贱又如何。她只希望弄到足够多的钱,改变生存状况,她还直言不讳禀明她有一男友,是一个鸨头,俩人虽谈不上什么深厚感情,但她准备嫁他,因为她需要他,需要压倒一切。
大妞一连串的话像大炮把姐夫炸懵了。姐夫扬在半空中的手掌差点落在大妞布满胭脂水粉的脸上。大妞男友根据地址寻上门找大妞,姐夫将大妞锁在里屋不让见。那男友的脸上有一道斜疤,还少了一根手指头,怎样看怎样生嫌。尽管他提着大堆礼物,很阔的样子,姐夫毫不客气轰他出了门。
这一码子事,姐夫一直瞒着父亲,生怕父亲知道了责骂他教子无方,子不教父之过,辱了岳家的名节。姐夫是在山上煤窑里挑煤的,我帮他挑过煤。
那一年,我建房,姐夫自始至终帮我忙。该我做的重活累活他都抢着做,晚上还替我守材料,极尽心尽力的。由于帮我建房的累和受大妞的气,姐夫头发一年就白了,比我父亲还白。他对我说:“弟,帮我管一管大妞。”
我和大妞以舅甥的身份接触过一两回,效果不甚理想。大妞照样我行我素。姐夫学会了酗酒,身子骨里的铁质慢慢在消失。他也很少上我们家来了。有时候在路边遇到走近你身边,脚步声响也没有。
有一回,我看见他在店里醉酒,就将他的酒碗夺了,将酒泼在地上,他凶着眼睛盯了我好一会,又默无声息走了。
大妞和她男友的婚事如期举行。姐夫说大妞好歹是他女儿,执意邀请我去旺一旺氛围。我没去。我没去并不是其他什么原因,只是怕事后遭父亲的责备。
往后,姐夫益发是酗酒,酗酒到不能吃饭的程度了。及至有一天,忽然传来噩耗。姐夫喝酒喝多了,去了。外头纷纷传言他错把一壶剧毒农药当酒喝了。我去看的时候,他很宁静,四肢僵硬,就如喝醉酒的样子。苍白的脸色里隐着一些酡然,根本闻不到任何有关农药的气息。
他死后,我常在梦里见到他,很谦恭温和的一副尊容,欲语还羞难于启齿似的。
昨晚,我又见到他了。他用箩筐给我挑来了满满的一担煤炭,发乌金的光芒。他脸色略有些红,气色上看来他在那边活得好像挺滋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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