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年生是大年三十那天出生的，所以叫年生。年生的爸爸妈妈，原来是这个小山村里一对普普通通的农家夫妇，后来进城里打工了，再后来怎样，年生不知道。他只知道爷爷奶奶告诉过他，说他的爸爸妈妈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打工，很少回来！

所以年生能认识爸爸妈妈的，只有一张他小时候，和爸爸妈妈合影的照片。那时他还很小，让妈妈抱在手上，还不会认人。所以他自打懂事以后，就没有见过爸爸妈妈。

爷爷奶奶常说，年生的爸爸妈妈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打工，不能回家和他一起过年。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爸爸妈妈在身边，但年生没有；别人家的孩子也有爸爸妈妈外出打工的，但逢年过节或者一年两年间，总要回来一次。

年生今年已经八岁了，但他心中的爸爸妈妈，永远只是那张睡觉时挂在床头，上学时放在书包里的、他和爸爸妈妈合影的旧照片！

所以每年春节到来的时候，他总是问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为什么还不回来啊？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啊？于是，爷爷奶奶总会说：“爸爸妈妈说今年要回来的，可是买不到车票，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呢！年生，让爷爷奶奶再催一催好吗？”

年生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他总是点点头，然后一直等到春节来临。有时他会接到爸爸的电话，说：“年生，爸爸买不到车票，不能回家了！”有时他会接到妈妈的电话，说：“年生，听爷爷奶奶的话啊，好好读书，妈妈今年没有钱回家过年了！等妈妈有钱了，一定回家看年生的！”

就这样，自打懂事起，年生就一年又一年地，一个春节又一个春节地等着爸爸妈妈，等着他们回家过年。可是，爸爸妈妈就是从来没有回过家、过过年啊！

慢慢的，年生对爸爸妈妈的期盼，也如春节一样，想它来的时候，总是那么的急急切切的；可慢慢的，年也过去了，年一过，他就知道什么是空盼了！再接着，学校要又开学了，思念的味道，也随着那一条山间小路，慢慢地走向远方！

年是过去了，可年生思念爸爸妈妈的感情，却是越积越深的！他很想像其他的小朋友一样，在春节的时候和爸爸妈妈一起出去游玩，走走亲戚串串门。可他不知道，他的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爸爸妈妈，他们过年的时候都会回家，可是年生的爸爸妈妈，依旧只是一张看得见的旧照片！

2.

学校又开学了！太阳公公还没起床的时候，年生就已经起床上路了！因为他还要走十几里的山路，再淌过一条小溪才能走到学校里。

早早的，年生的爷爷奶奶为他准备好了午餐，并放在爸爸寄来的保温瓶里。中午放学的时候，年生就坐在学校的课桌上吃饭。吃完饭后，他开始做作业，等待着下午的课！他和许许多多的同学一样，很认真地读书，上完下午的课后，他又急匆匆地往家里赶！

年生赶去上学的时候，总会带上一个装过化肥的编织带，把它藏在路边的草丛里，放学回家的时候，他会去采割一些青草，然后背着回家。年生自己养了好些小动物，一个一个活蹦乱跳的，很可爱。小兔子有白色有灰色的，都是红红的眼睛长长的胡子；小竹鼠也是有白色有灰色的，整天“吱吱、吱吱”地叫个不停！

年生总是对爷爷奶奶说，他养这些小兔子、小竹鼠，是想让春节回家的爸爸妈妈补补身子骨的。他说，爸爸妈妈外出打工很辛苦很累的，吃不上好饭，睡不上好觉，他想让他们春节回家能尝一尝家乡饭菜的味道……

虽然年生每年开春总要养下许多小动物，准备给春节回家的爸爸妈妈补补身子骨，但每年春节到来的时候，他总是盼不到爸爸妈妈回家。所以，爷爷奶奶就会说：“年生啊，有邻居家想买几只小兔子、小竹鼠，我们先把它们卖了好不好？”

年生看着那一些小动物，就会翘起嘴巴说：“不！不卖！我等爸爸妈妈春节回来！”可是，后来爸爸妈妈还是没有回来，春节却过去！过了春节，看着那一窝又肥又可爱的小兔子、小竹鼠，年生流泪了。再养下去，只会浪费草料，他只能听爷爷奶奶的话，把这些长大了的小动物卖掉，然后再买一些刚出生不久的小动物，继续把它们养起来！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年生养了许多小动物，也卖了许多小动物。爷爷奶奶把卖小动物的钱，给了年生，让他买学习用品，剩下的，年生就会存起来，说春节爸爸妈妈回家了，给他们买新衣服！

年生总是期盼着，可爸爸妈妈总是在春节快来的时候，打一个电话回家，说几句不能回家的话，然后，他们把电话给挂上了！所以，每次年生听到挂电话的声音，就会落下眼泪，电话在他手中久久地，没能放下来……

3

这一天，又是放学回家的时候，年生跟在一群同学的身后，他拉开很长很长的一段距离，不紧不慢地往家里走着。他浏览着山村小道两边的野花，春天来了，这里的野花竟相开放着。傍晚时分，归林的小鸟吱吱喳喳地唱着山歌儿，远处再远处的山头上，有一个即将落下的、红红彤彤的夕阳，散发着柔柔和和的光芒！

临近家的时候，年生拐入一条十分熟悉的山间小道，那里面有一条小小的水沟，流淌着清清的泉水；小小水沟的两边长满青青绿绿的野草，年生就是在这里为自己的小动物们割草的，然后他把一整袋的青草背回家，喂养它们！

老师一再交代，说这么远的山路，同学们上学或者回家，都要结伴同行的，不能一个人自己走。可年生为什么自己一个人走呢？这事还得从开始上学的那一年冬天说起。那一年冬天，让年生好好伤心了一阵子，也让爷爷奶奶好好伤心了一阵子。

那天下午，学校为同学们开了一个寒假预备会。意思是说：春节就要到了，学校就要放假了，出外打工的父母，也都回来了！孩子们要和父母团聚了，学校希望孩子们孝敬父母，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十天半个月，让辛苦已久的父母有回家的感觉，让分开已久的自己得到爱和关怀。老师把这些父母在外打工的孩子，称做“留守儿童”！

会后，孩子们都很兴奋，许多孩子们都喊叫起来，说：“爸爸妈妈要回家了，我们可以见到爸爸妈妈了！”当然，年生也很兴奋，他也跟着同学们一起叫嚷起来。他和大家一样，就等着春节，等着爸爸妈妈回来！所以，在一起回家的路上，他们还是一个劲儿地叫嚷着：“爸爸妈妈要回家了，我们可以见到爸爸妈妈了！”

大家叫嚷着，兴奋着。突然，其中一个稍大的孩子对年生说：“年生，你别跟着瞎叫好不好？你爸爸妈妈不会回来的！”

“为什么啊？我爷爷奶奶说会回来的！你骗人！”年生不服。

“谁骗你了？你爸爸妈妈几年前就离婚了！”又一个孩子说。

“没有的事！你们乱讲！我爷爷奶奶说我爸爸妈妈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打工，因为买不到车票，所以没有回家过年。他们没有离婚，你们乱讲！”

“你爷爷奶奶骗你的！你爸爸跟一个当地的富婆跑了，你妈妈嫁到外省去了！你说你爸爸妈妈买不到车票回家，可为什么我爸爸妈妈能买得到车票回家呢？”又有一个孩子跟着叫嚷起来！

“不是的，不是的，你们骗人！我这里还有爸爸妈妈和我合影的照片呢！你们看……”年生从书包里拿出那张旧照片，用双手举过头顶。“你们看，你们看，这是我和爸爸妈妈的照片，我爸爸妈妈是因为买不到车票才没回家的……”

4

年生哭了！他不相信他们说的话是真的！每次，他想爸爸妈妈的时候，就会从书包里拿出那张旧照片来看；每次，别人问起他爸爸妈妈的时候，他就会把那张旧照片举过头顶，告诉人家，这是他和爸爸妈妈合影的照片……

“都过年的老黄历了，拍这照片时你还没穿开档裤呢！”这次孩子们都不听他的了，一个劲儿地叫嚷着：“你爸爸和妈妈离婚了！”“你爸爸跟富婆跑了，你妈妈又嫁人了！”“你再拿一张你和你爸爸妈妈的合影看看！”“你没有吧，我们就有……”

他们就这样一路叫嚷着走回家！年生的双手举起那张旧照片，跟在他们身后，一路走一路哭着。

年生走到自家的大门口，奶奶正忙着洗衣服呢。她一听年生的哭声，赶紧跑过来一把抱住他说：“我的乖孙孙，你今天你是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跟奶奶说，奶奶叫爷爷去找他们算账！不哭，乖孙孙不哭啊……”

年生把头埋在奶奶的胸口上，说不出话来，却哭得更厉害了！奶奶用手紧紧地抱住他的头，嘴里不住地安慰着说：“不哭，不哭啊！我的乖孙孙不哭啊……”

爷爷从内屋里赶了出来，见年生手里举着那张旧照片，伏在奶奶的胸口上哭个不停，他一切都明白了。他走过来抱住年生的头，说：“乖孙孙，不哭，不哭啊！是谁欺负我们的乖孙孙了，你告诉爷爷，爷爷找他们算账去……”

可是年生依旧哭个不停！他不肯说话，就只顾哭着哭着……这回哭得让爷爷受不了了，他脸色铁青，双手握拳高高举起！“是谁，是谁欺负我的乖孙了？我去找他算账……”

爷爷拼命挥舞着双手，向外面走去。他看见奶奶放在洗衣盆上的捣衣棒，一把提起，奔向门外，口里不停地叫嚷起来：“是谁？是谁乱说我们家年生了，老子今天非敲破他脑袋不可！是谁？是谁给我站出来！小兔仔子！是谁家的野孩子……”

爷爷举着捣衣棒，满村满里地挥舞着，狂叫着：“是谁乱说我们家年生了，老子非敲死他不可……”他的吼叫声像一只饿坏了几天的狮子，逢人就吼：“是谁，是谁乱说我们家年生了，老子非敲死他不可……”

爷爷走回来的时候，整个身子摇摇晃晃的，像是一个支撑不住的老架子。他的脑袋低垂着，口里喘着粗气，那支拿在手上的捣衣棒，差不多撑到地上去了。他用另一只手摸着年生的头，口里有力无气地说：“乖孙孙，不哭，不哭啊！你有爸爸也有妈妈的，你还有爷爷奶奶保护着呢……以后谁再敢乱说乱叫，爷爷非敲死他们不可……”

年生还在哭着，奶奶用手在他的背上轻轻地拍着……

爷爷说完，随手扔下那支捣衣棒，踉踉跄跄地走进他的房间，随后又把门关上！爷爷人累了，爷爷心也累了，他躺倒在床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5.

后来，年生不管上学还是回家，都一个人走着。早晨，他一个人静静地在山间小路上走着，闻闻野花野草的香味，听听小虫小鸟的歌声，看看朝霞朝露的颜色……黄昏，他也是一个人静静地在山间小路上走着，闻闻新泥新果的香味，听听小鸡小鸭的歌声，看看炊烟暮蔼的颜色……

他一样好好地读着书，一样每天带回一大袋青草，他养的小兔小鼠比别人家的还肥还壮……可就有一样，他原本快快乐乐的性格变了，变得不爱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