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临近2008年大年三十,我和阿宁走在北京海淀区和西城区的大街小巷,茫无目的地找房租,只为节省一个月的中介费,同时,也乘过年回家的空档,压一压来年的租金。 早上出门的时候,只吃了一个煎饼果子,然后滴水未进,找完清华和北大附近,从北大旁边一条窄长的巷子出来的时候,人实在饿得走不动了。 我对阿宁说,“再要不吃一点东西,我就要倒下了。” 说完这个的时候,再走出100米。奇迹般遇到一个小时候才能经常遇到的炒玉米摊:地上摆个烧炭的小铁火炉子,炉子上边是铁架子,再上是手摇转动的全封闭式椭圆铁锅,铁锅对内是方向盘式的摇手,用以来回转动铁锅,对外是一个接口式的铁盖子,用以炒好后拧开放出爆米花。 手艺人坐在一个小红木凳子上摇着铁锅,右边是炭盆和夹炭的长铁夹子,左边是一个满是孔眼的大编织袋,前端是一个用废旧轮胎皮做的圆圆硬口,硬口上边有个拳头大的孔眼。 炒的是玉米和大米两种。我们到的时候,正好出锅玉米。炒玉米的大爷,把锅提起来,放到那个废旧轮胎上的孔口处,把锅对外一面盖子上的突出物放到孔眼里,之后拿一个小的铁物件一拧,只听“嘭”的一声巨大声响,废旧轮胎后的编织袋中,充满了膨大的玉米,非常香的味道,传出几里地远。 当然,我们买了两袋,三块钱一袋。吃完,回到了租住的北京师范大学校内地下室。 然后,就听室友告诉了我们附近有出租的便宜地下室。于是,在下一刻,我们果断租下了那家逼窄而仅容两人晚上休息的地下小屋。 再然后,没有了然后。在腊月29的火车上,阿宁发短信跟我说,“啸,年后不准备到北京了。准备就在家乡城市上班了,守家在业,也挺好的。” 我哑然。 2007年7月,离开晋川师范大学文学院,直接来京就业、找工作的一个学院同学,就我知道的,就有27人。 一年半的时光,每个月末,我们都互通着信息。每有一个人的离京归乡,都让我们黯然伤神。阿宁走后,我竟不再知道,当年的大学同学,除了我,还有谁在北京。 大年初六晚上九点,我到达北京西城一隅租住的小屋,屋外是爆竹声声,屋里是我和阿宁的物品。 突然想到,今天起,自己就将一个人在北京,上班下班,衣食住行,突然,人就沉默了下来。 二 2009年的大年三十,我当时还未跟妻静确立恋爱关系。 家里刚刚在镇里最繁华的泊南线旁盖了20间商铺,其中18间用来开家具沙发店,两间兼作住人和厨房、库房。父母和弟弟住在这里。 我住在村子后边的旧屋,步行到商铺,大约10分钟时间。 母亲身体行动不便,先是得了类风湿关节炎,后来又引起了糖尿病。每年除夕春晚,到快十点的时候,母亲就坚持不住了,而电视的音吵和光线,又会让她睡不着,导致第二天,风湿疼加重。 这时,母亲就会对我、父亲和弟弟说,“第二天看重播吧。早点睡吧。” 我们虽然不情愿,但却不是不懂事的人。其实,我是非常想完整的看完春晚的,母亲和父亲,看第二天的重播,弟弟向来是不看春晚,要跟朋友们出去玩。而初一开始,我也要找朋友去耍子,这一年的春晚,也就这样过去了。 大年三十晚上十点,泊南线上的路灯雪亮雪亮,路边、整个村子的人家家家红灯笼、大亮灯泡。我走在回老屋的路上,一路狗声犬吠。 我给静打了一个电话,她家离我家大概有5华里的距离。我让她来找我,她犹豫。我生气了,说必须来,不然就咋地咋地。 20分钟后,静来了。立春后的风还是有一定寒气,她的脸红扑扑的,眼黑亮黑亮的。 一进门,我就拥住了她。 三 2010年的除夕,吃晚饭的时候,父亲在忙碌着,我把母亲从床上抱到饭桌前的椅子上。这个工作,向来是父亲的事情。 抱母亲的时候,突然就觉得母亲的身子轻了许多,尤其是比上一年轻了许多。母亲微笑着,却没有说什么。 除夕上午去看姥姥的时候,姥姥也曾问过,26岁的我,什么时候准备结婚。姥姥自从听到母亲一次低血糖昏迷住院的消息,在家里水缸边摔倒导致骨折后,行走就再也离不开一把半人高的小椅子,整个人,也明显苍老了十来岁。 母亲,是姥姥唯一的女儿。 2010年的国庆节,我和静排除万难,在家里举办了隆重的婚礼,母亲很欢喜,姥姥很欢喜,家人都很欢喜,我和静也很欢喜。 但从来都是喜无双至,祸不单行。婚后七天,我和静刚刚返回北京,就接到母亲病重住院的消息。我当夜坐飞机回到家乡,但终究是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母亲没有挺过这次病发,或许她是放心了。大儿子已经结婚了,小儿子也已经长大了。爸爸的身体还非常好。于是,在经受病魔近20年的折磨后,她走了。 而直到现在,母亲得的两种病,类风湿关节炎和由此引发的糖尿病,都还是只有疗效,没有治愈。一旦得病,病人都是倍受折磨,到年老力衰的时候,身心俱疲,不成人形。 人类的医疗科技,竟一直踏步如厮,令人痛苦。 2011年的除夕夜,因为家里商铺后6间新屋子的修好,我和妻已不再用走回老屋去休息。但莫明的惆怅,多希望再听到母亲说一句,“你们明天看重播吧,今天早点休息。” 可终究是再也听不到了。 2012年的大年初七晚,我和妻回到北京,这一年算是晚回了一天。 北京的天空,依旧是繁星点点,月亮弯弯,爆竹声声震耳欲聋。 妻流露了想家的念头,我却有些释然。 人在处,既是家,有家,则心安。 新年的钟声,早就响过。人生和生活,还是要往前看,往好的看。 (作者:董江波,网络作家、半壁江中文网创始人、天涯社区著名版主、专栏作家,已出版长篇小说《孤男寡女》《守候是我能给你最好的爱》,诗集《春花秋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