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午,我从亲戚家拜年回来,站在门口,加入了堂嫂和母亲的闲聊。 堂嫂对母亲说:“婶子,你知道吗,首都婶死了?” “嫂子,你说的是空空奶吗?”我惊讶地说,“年前,大伯死的时候,她还劝姑姑节哀呢。” “可不是吗?”堂嫂说,“那老婆,人可好了。每次下地,她见了我,都会劝我,老奶奶死了,不要太伤心,老公公死了,也不要太伤心,要是伤了身体,孩子们怎么办哪?” 母亲对堂嫂说:“首都婶是一个热心人。以前,我和她做邻居,什么不知道?她死了,可惜啦。”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往事。那时,父亲已和奶奶分开家,我刚出生不久。为了多挣工分,母亲把睡着的我放在了麻扎床上后,就下生产队干活了。后来,首都婶听到我在屋里哭,就跑过来看,发现我的头别在麻绳缝里了。她慌忙跑到地里,喊回了母亲。母亲抱着我,哭了一个下午。母亲说,要不是首都婶发现及时,我就没命了。每次想到这件事,我都对首都婶充满了感恩之情。这件事让我终身难忘。 我问堂嫂:“首都婶是什么时候死的?” 堂嫂说:“年前,你大伯死过不久,那时,天气还正冷呢。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条。压水井上冻了,压不出水。我头天晚上打了一桶水,第二天早晨一看,上冻了。” “西山娘首先发现的。”母亲说,“那天,吃过早饭,快到中午了,还不见首都婶开门。平日里,首都婶是很勤快的,天一亮就起床,摸摸这,做做那,见了人多远就打招呼。西山娘对西山大说,后院首都婶咱嫂子,那么大年纪了,一个人生活,挺不容易的,快晌午了,怎么还不开门呢。我看看去。 西山娘趴门缝一看,看见首都婶趴在了庭院里,穿着秋衣秋裤,裤子半褪,臀部都露到了外边,双手扒地,脸埋在臂弯里,腹下是冰凉刺骨的砖地。我想,她肯定是起夜上茅房,病情发作,或者是不慎跌倒了,严重了,没人搀扶,起不来了,才冻坏的。” 堂嫂说:“要是首都,或者是空空妈在家,照顾着,她也死不那么快,死不那么惨。儿子儿媳,孙子孙女,都出门打工挣钱去了,谁还顾得了老婆啊!” 母亲说:“安葬首都婶的时候,空空妈没有哭。米花娘看不下去了,就说她,你老婆婆活着的时候,帮你疼儿疼女,看家护院,下地干活,烧锅做饭,不值得你哭嘛。空空妈才哭。” 我说:“空空妈为什么不哭?是因为首都婶不是她的亲婆婆吧。” “胡说。”堂嫂驳斥道,“首都婶是首都的亲娘,空空妈的亲婆婆,空空的亲奶奶。” “真的吗?”我非常惊讶,“三十年了,我一直都以为首都婶是首都的后娘。首都爹死了以后,她没有孩子,又没有改嫁,才依靠首都生活的。首都婶真是首都的亲娘吗?小时候,我就听首都喊婶,从没喊过娘。这是为什么?” 母亲说:“首都是个遗腹子,娇气。首都婶怀着首都的时候,首都爹就死了。首都婶没有改嫁,含辛茹苦,将首都抚养成人,给他成了家。” 堂嫂说:“我听老人说,首都婶的眼珠子是黄的,克夫。为了不连累别人,她守了一辈子的寡。一辈子了,她疼儿疼孙,不想老了的时候,儿孙都没在跟前儿,更别提床前尽孝了。” 我感慨地说:“现在,农民们都进城打工了,十室九空,家里留下的多是老弱病残。干不动活的老人不想上外拖累儿孙,只好留守空巢,独自生活。这样的悲剧还少吗,哪个村子没有发生过?” 晚间,我去拜访发小,经过首都家。首都家一片漆黑,阒寂无声。看来,村人说的不假,首都一家人又没有回家过年。 我驻足痴望,仿佛看见首都家的院子里灯光一下子亮了。首都婶打开门,走了出来。我看到了久违的老恩人,白发苍苍,慈眉善目,面黄肌瘦,弯腰驼背,步履蹒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