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听到许多噼噼啪啪的爆竹声，王军从梦中惊醒。他爬起来推开窗子，望见对面山坡上的坟地里有人已经挂起了雪白的吊钱。王军明白了，今日清明。他想起了他的哥哥，不禁吃了一惊。刚才还梦见他呢，依然是十年前的哥哥，躺在床上，独个儿十分沉醉地握着他的家伙，只不过搁在他眼前的，已经不是小梅的照片了。十年前的那一天，他让王军给撞上了。王军记得，那一整天，哥哥都羞得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唉，一眨眼，哥哥已经离开自己三年多啦。王军想，哥哥真是冤啊，才活了二十四个年头，但他到死都没有尝过女人的味道。

　　得买些像样的东西去给哥哥上坟，王军想。

　　他一大早就上城去了。拐过一条街，又一条街，王军来到一条偏僻的巷子。巷子两边的店铺摆满了各种殡葬品、祭品。一个老人戴着老花镜，正在扎花圈，雪白的花圈，特别扎眼。在老人头顶，挂了几排花花绿绿的吊钱，一摞一摞的，十分好看。在老人的隔壁，是一个稍大的店面，门口坐着个非常漂亮的少妇。有几个人正在店子里挑选着祭品。王军走进去，看到货架上摆满了纸扎的手表、自行车、缝纫机，还有纸扎的电脑、轿车和别墅。王军想，让哥哥去学电脑、开小车、住别墅可是不够格的，他仔细地搜寻，沿着那一排排纸扎的游泳池、佣人、私人保镖，一直看过去，他妈的，还有信用卡、旅行支票和国际护照啦！王军不禁笑了，想不到人死后还可以到国外旅行呢。蓦地，他看到一排纸扎的姑娘，个个穿金戴银，袅娜的腰，风骚的笑，还标了名呢，有曰“丫环”的，有曰“小蜜”的，有曰“小姐”的，王军的眼睛霍地一亮，他盯着那一长排纸扎的“小姐”想：就要委屈他啦，哥和我一样，也只配享用小姐的份儿。

　　王军一下子给哥买了三个“小姐”。王军从祭奠市场往回走时，忽然拐了个弯，往另一条街走了。他在这个城市呆了一年多，知道哪条街有哪条街的好处。唉，要是哥哥还活着，又何至于那样呢？外面的女人多的是！花一点钱就可以得到，又何必呢？小梅都成人家的人了，又何必呢？虽然小时候，哥哥和小梅青梅竹马，但哥哥生来就是一个跛子，还因为父母过逝早，小学都没读完就开始在地里劳作了。最后梅子嫁给了村里的黄麻子，哥哥眼睁睁看着他心中的姑娘飞走了，一个晚上都在叹气。王军忍不住去劝他，结果把哥哥劝得涕泗滂沱。哥也真是，如果再活上几年就好了，王军想。每次，王军花几十块钱到那条巷子里玩女人时，他总会想起他的哥哥，如果是现在，他还用得着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煎熬么？那一年，哥大概是憋得慌呢，他总是把攒下的钱交给巫水河对岸的黄氏阿婆，希望这位有名的月老能为自已物色到一个合适的。然而，到年底，哥还是光棍一条，对方不是嫌他穷，腿瘸，就是嫌他没父母，没文化，还倔头倔脑的样子——他妈的，都是穷山沟的娘们，有什么希罕的呢？王军打那时起，就决心不在家乡谈对象，想女人时，跑进城里来玩几次，这比守着一个娘们自在多了。王军这样想时，已经看到前面那条熟悉的街了。但他打住了脚步。他看着手中的货，想起没一个地方搁一搁，最后还是调转身子。才走两步，他远远望见，一个瘦高瘦高的女孩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在买东西，是买水喝呢，女孩拿了一瓶王老吉，他妈的，她总是喝王老吉，老子那次跟她玩了，她也缠着要买王老吉。对呀，就是那次，他跟她在那个阴暗的屋子里做事，王军忽然听到隔壁传来猛烈的响动，还伴着哭泣般的呻吟。就是那声音，让王军回想起若干年前的那一幕来：那时候，王军不明白哥哥为什么总是深夜里起床，半天不回来。有个晚上，他偷偷跟了去，他看见哥哥来到了黄麻子的窗外，哥哥一只耳朵紧贴着墙壁，渐渐地，一只手就伸进了裤袋里……当时，王军真想跑上去扯住哥哥揍一阵，他替哥哥感到十分害臊。他从来没有那样痛恨过他的哥哥。那个晚上，天上没有星星，只一轮枯黄的月亮。

　　王军来到哥哥的坟前，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哥哥的坟前没有立碑，只平放着一块灰色的石头，王军看见，一只暗褐色的蛤蟆从石头下的缝隙中蹦了出来。王军环顾四周，四周阒然。坟前是一条河，叫巫水河。王军清楚地记得，那天也是下午，小梅到娘家来借箩筐，因为家里没人，都到地里去了，小梅就走到王军家里来借。王军从外面回来时，听到哥哥的房间里有响动。他从门缝里往里看，正瞅见哥哥把小梅疯狂地抱了起来。王军听见小梅求饶的声音。王军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忽听到小梅喊了句“哥——”只这一句，里面什么动静都没了。接着小梅慌慌张张从哥哥的房间里跑了出来。要命的是，哥哥看见了站在门外的王军。只一瞥，都通红了脸，一句话都不说。那个晚上，王军也搞不清哥哥到底喝了几瓶酒下肚，反正喝得烂醉，把酒瓶都砸了。然后就朝黑黢黢的门外走去……

　　哥哥的尸体是第三天才从巫水河里打捞起来的。王军都不敢相认了，浑身一片乌青……现在，王军把买回来的“小姐”摆在哥哥的坟前，就着没风，把它点燃了。望着三团暗黄的火焰升空，王军说：“谁叫你那么傻呢？现在只能这样了，三个小妹都是从城里买回来的，如果不满意，到明年清明，弟再给你换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