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小,就是个四肢不发达,头脑却简单的孩子。
学走路的时候,摔!可还没走利索呢就要跑,摔!走利索了颠颠儿的也能跑了,狠狠摔!好不容易在磕磕绊绊跌跌撞撞之中长大了,还是脱离不了摔的命运。洗碗,且是洗干净了以后,摔!平地走走道儿,摔!追个公交吧不但摔还把脚崴了!其实,从我家到单位不过几公里的距离,可是没有直达公交,转来换去加上等车时间,得一个小时到单位。最好的办法是骑车。汗颜的是,由于我先天动平衡失调,在漫长而痛苦的学骑车过程中,车子倒是阵亡了几辆,却最终也没能力驾驭它。
这不能不说是人生中的巨大缺憾,一个身高一米六八的肥沃彪悍京籍女子。腿也勉强够的着脚蹬子,可怎么就控制不了这几乎人人都能蹬上就跑的自行车呢?这,是我到如今仍然百思不得其解并且无法攻克的一个难题。
认识腾的时候,他有一辆自行车。每天擦得锃亮,常常在晨曦之中看到他意气风发的穿行在车流中,风捉起他郭富城式的发型,再把他的上衣吹成一张满帆。嚯,怎一个帅字了得。
我和腾之间,存在很多恰好——恰好他的住处离我的住处不远,恰好他上班路过我上班的地方,恰好他每天骑车进进出出。恰好我不会骑车,恰好我的笨拙被他看在眼里。恰好我虽不美丽倒也有几分可爱,恰好我追车崴脚那天他路过我的身旁。于是,腾本着救死扶伤的白求恩精神,驮起我一点儿也不轻盈的娇躯,艰难的蹬起车子。车起步的时候,我多少有些张皇羞涩~暗暗责备自己怎么就不属于那种娇小轻灵小鸟依人的类型呢?害得腾如同一头负重的驴子一般~“咴“一声长嘶,撒开四蹄。吭哧吭哧蹬起车子。小蛮腰几乎拧断。车子也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吱吱嘎嘎的向前蠕动,一人一车全不复以前的潇洒。
时间像个孩子似的疯跑,一转眼已经一月有余,我的脚也渐渐受到冷落,它虽早就好了,却被我俩遗忘了一般。
如今偶尔想起这最初的相遇,腾的眉宇间总锁着一些一眼看穿的懊悔。他某一天早晨的一次偶然同情,怎么就变成了每一天早晨的重复劳累?
我呢,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自卑淡化了愧疚,心安理得的坐在他身后,偶尔还吆喝两声“驴,起飞~要迟到了。
那时候的通讯,远远没有如今这般四通八达,甚至不是家家都安装了电话。那个叫“大哥大”的玩意儿,只在港台电影里看到过羡慕过,至于拥有却想也没想过。所幸,腾有一台在当时比较新潮的“BB机”,别在腰间。需要他接我下晚班的时候,就用单位的电话留言给他——“驴,十点老地方见”
当然,没出各位看官的预料,我们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变成了单车情侣,我成了他座驾的长期乘客。我们在自行车的一路颠簸一路“吱扭”声中走过好几年,最后坐上租来的奔驰车,修成正果。
文字的好处在于,能够像电影里的蒙太奇一样,把一大段一大段的人生经历简化成“后来”“很久以后”这些字眼儿。
后来,我们的自行车渐渐淡出视野,取而代之的是一辆四个轮儿的二手昌河,我叫它会跑的铁。基本上延续了老自行车的吱嘎作响。没空调没CD,没电动窗也没雾灯。冬天发动它的时候需要早起半个小时给它做心脏按摩,不然坚决不动地方。悲伤失望以及唾弃全都无效。腾在一个私人体检队干着类同于杂役的活儿。起早贪黑的跑。二手昌河在亚健康的状态下,做着客货两用的兼职。车上有时是体检队的设备,有时是帮着搬扛设备的工人,有时是批发来的体检单子,还有时是半夜下班困倦不堪的我。偶尔抬头,望见窗外一闪一烁的霓虹灯,窗内是我倦怠的神色。想我们如此勉力的为生存奔忙,张开手却是一掌尘埃。一念及此,顿生凄凉。此时,总有一只比我大的手掌覆上我的掌心,十指交握,无需言语,一掌尘埃顿时变作心甘情愿的红尘烟火。
还是感激文字的高度概括性,把很多生活的委屈琐碎与挣扎求存简化成“天道酬勤”四个字。若干年之后,二手昌河换成了一手标致。他原本茂盛的头发从郭富城零落成了郭达。我本就不纤细的腰肢肥沃成梨型。生活,就在这些鲜嫩与苍老的参照中渐渐流淌而去。
那一天,体检队曲终人散。散伙之前照例为他也为每个体检队成员的家属做了一次彻底的身体检查。那一天,查出我冠心病症状严重,并且卵巢预谋造反,甚而肺部也揭竿起义。那一天的晚饭吃的索然无味。
那一年,标致车开进别人的车库,那一年,存折上的数字后面的零渐渐减少最终归零。那一年中的某一天,驴又骑上自行车,载着我中年发福的身躯,往医院的方向奔扑,往有光亮有希望有幸福的方向奔扑。正是傍晚时分。驴悠然的蹬着自行车。我坐在他背后半眯着双眼听他哼唱:“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鬼子的末日就要来到.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唱起那动人的歌谣.哎嗨……”他把自行车骑得很慢很慢,我也在他背后和着歌声哼哼。一抹斜阳迎着驴的脸庞照耀。那光芒泼在路途上,投下点点金红。我们的影子也撒了一地。
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我的脸贴向腾的背,听着这个人的这颗心,听他为我一人律动了若干年的心跳。忽然觉得安稳,泰然,没来由的,眼泪就冲进眼眶,鼻子一阵阵的发酸。闷声问他:“驴,我们认识多久了?”
驴说:十七年。
我眨眨眼,忽然觉得这十七年光阴,就在我面前像一条白练似的,呼啦啦飞速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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