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天涯,望尽长路不见家。车还是抛锚了。我打电话给庄言,电话没人接。这时我才后悔当初只学会了开车,而没学会修车。我重新坐回车内,漫无目的地等,或许是等庄言。车窗外的风很随意地刮着,像是要进入冬天的缝隙。一群学生骑着山地车呼啸而过,就从我伸出窗外的长发边,吓得我发出了一声尖叫。前方传来学生们的哄笑,我在他们的背影里想起我的学生时代,那已经是20年前的事情了。
1987年,那年我上高二,我似乎是对苏醒着了迷。他是我们高二(3)班的帅哥,其实我喜欢他的原因主要是他的字写得漂亮。他的学习一塌糊涂,常常被英语老师叫上讲台罚站。每当他被罚站的时候,我会盯着他看一会儿,有时候我觉得他会低下头,那时刻,我距离他很近。
我的很多同学开始都骑车子上学了。一天放学后,回到家我吵着对妈妈说:“也给我买一辆吧,马上都要高三了,天天走路跑着真累。”妈妈看着我的神情,叹了口气,说:“晚上我和你爹商量下。”当时自行车最好的有凤凰、飞鸽、永久。如果谁有一辆斜双梁的凤凰自行车,或者谁有一辆飞鸽牌,我们都羡慕死了。其它的像飞鹰啊,红旗啊,看着很笨的造型,都不是我喜爱的。我二姐家有一辆凤凰,二姐夫常常在农忙时来我家帮忙,骑着自行车,穿着喇叭裤,看着挺耀武扬威的。我特羡慕我二姐,心想,我出嫁时,也要男方有自行车、缝纫机、录音机等。我记得没多久,父亲从乡里买了一辆飞鸽自行车。当天对我说:“小桃啊,以后这车就归你了,你妈啰嗦了几天啊。”那夜,我失眠了,在被窝里翻腾半天没睡好。第二天早上的数学考试,我去晚了,站在教室的外面,犹豫着,半天没敢进去。躲在教室西边麦地的一间井房后面,忐忑不安了一个早晨。也因为这个考试,几乎影响了我的一生,因为这是一次期末考试。等到全部考试结束,我找班主任的时候,在成绩单上看到我的数学成绩是0。我说:“张老师,我没参加考试,这成绩也不能是0分啊?”张老师说:“你不参加考试,不是0分,是多少啊?”我确实找不出更好的理由来说服我的老师,只好怯懦的说:“能不能不是0分啊?”张老师或许看出了我的那份微薄的自尊心,拿起笔,在成绩单上划了一笔,10分。最后我还是凭着全班第24名的成绩升到了高三,因为别的科目我的成绩是很优秀的,最怕数学了,还没考。张老师当时对我说:“小桃,你太偏科了,不如留一年,把你的数学补补。”张老师是班主任,也是我的语文老师,班上就我的语文最好,他这样对我说,是为了我好。可我每当想到学期开始交学费的时候,我就不想留级。我对张老师说:“我不留级。”现在想想这些,我很怀念张老师。
当我初学自行车的时候,挨了不少皮肉之苦,还差一点打架。记得一次父亲赶集,好久没回来,妈妈让我和哥哥去接接。哥哥非要带着我,我说,“我带着你,也练练。”说啥不让哥哥骑,刚出村口没多远,就和一个迎面而来骑车的人撞上了,我给他让,他给我让,对了心思,结果双双撞在一起,我摔在路边的沟里,可那人张口大骂:“你他妈的,你会不会骑车啊!”哥哥急了,上去一个飞踹。连踹带骂:“一个小姑娘骑车和你对撞,你还骂人,你再骂一句,我弄死你!”我还呆在沟里,看着他俩又打又骂,没愣过神来。那人看我哥这阵势,也没再继续,说:“小子,今天算我倒霉,有种,等路过我村时再收拾你。”我哥也不示弱:“就是去你家,也会把你家房子烧了。”等那人走了,我哥哥说,“不让你骑,你非要骑,这下好了吧?”他把车子前轮夹在腿中间,正了正把。还好,车子没坏。我心中松了口气。这次事件,我的记忆很深,心中一直很感激哥哥。
高二暑假的时候,因为要上高三,我也不再像往年那样,去地里帮着家人拔草了,往往骑着自行车到离家不远的梧桐林里自修。梧桐林就在苏醒的家后面,这中间的距离,是飞鸽,带着爱上路。因为苏醒在那里。暑假前,我们约定在梧桐林里补课,补我的数学。我和苏醒每天都在梧桐林里汇合,相隔一米远,他背他的外语,我看我的数学。苏醒每次在回家的时候坚持送我回去,他骑着,让我坐后面,我不再像和哥哥那样争。不知道为什么,我坐在车座后面,有时就禁不住让一只手臂穿过去,抱着他的腰,闭上眼,听他的口哨声。路总是那么短。每次在村口的时候,我让他停下来,苏醒就对我说:“不要和别人撞上。”我心里想,“撞上就是相遇吧?我一定不要再和别人撞上。”记得有一次我在梧桐林和苏醒聊天的时候,我问苏醒:“你知道沈彩霞的事情吗?”苏醒说:“就是那个被开除的啊?我知道。”我说:“彩霞也是和我一个村的,真有些不值得。”沈彩霞是高三的,和他的同学谈恋爱被学校开除了。“你说,我和你这不算谈恋爱吧?”我追问苏醒。苏醒说:“你说哪?我连你的脸都没碰过!可是我却很喜欢在课堂上盯着你看。”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觉得我的脸很烫,火热火热的,像是一块烧了很久的碳。梧桐林到我家的这一段路程,两边都是玉米地,玉米叶常常能刷到我的脸上,就像一双温柔的手,不停地抚摸着我。这次回家我抱住苏醒的腰,让脸颊伏在他的背上,呼出的气息吹着他的衬衣,我想苏醒一定能感觉得到,我能听到苏醒前胸传来的心跳。这个暑假,是我一生最难以忘怀的。
高三开学后,我被排到了一个靠窗户的座位。我喜欢靠着窗户,喜欢凝望窗外的同学在操场上无忧无虑地玩儿,我也能看到苏醒从很远的校门跑过来,才会把目光转回到黑板上。每次放学的时候,我和苏醒、童欣、张贵四个一起,互相嬉闹,换着车子骑。童欣、张贵俩没有车子,苏醒的车子好像成了他俩的自行车,我和苏醒骑我的自行车。四人攻守同盟,谁也不许告发。这样的日子过得真快,转眼间就是高考了。我考上了东北师范大学,苏醒上了河北师大,童欣去了天津大学,张贵没有考上,继承父业,干起了房地产生意。一个时代就此结束,也结束了我的单车恋情。
带着爱上路的,不再是飞鸽,而是飞鸽传书。怎奈长空万里,鸿信时断时续。
1992年,当我毕业去了石家庄一所中学的时候,苏醒却没了音讯。
2002年,当我十年后听说苏醒在河北一个城市时,通过114查号台,找到了苏醒的单位和电话。我去找了他一次,而我已经在那年的雪季与庄言结婚。我现在总是喜欢听“2002年的那一场雪”。我按着记录的地址找到河北一个县城的中学时,门卫说苏醒已经被开除了。从门卫的墙上我惆怅地记下几个电话,接着打这几个电话,一个和苏醒关系不错的同事告诉我说,这些年苏醒运气太差,并把苏醒的电话告诉了我。我和苏醒见面的地点是“雪中情”酒吧。当我看见苏醒出现在我的面前时,竟然有些认不出了,胡须笼罩着下颚,满脸的沧桑。苏醒坐下来说:“这些年还好吧?”我一时无语凝咽,问他,“为何在毕业后不写信给我?”苏醒说:“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还提它干啥。”我问苏醒:“你现在做啥?”苏醒说:“我现在修车。”“你学的是中文,咋会修车呢!”我不解。“因为我又学了十年。”第二天我去了苏醒的修车档,名字很别致:“带着爱上路。”我想,我找到了心里想要的,留给了苏醒一本诗集《漂泊的美丽》就走了。
我离开苏醒,找到告诉我电话的苏醒那个同事。我知道了苏醒毕业后到开修车行的基本经历,我的心越发酸了。相见争如不见,可女人的心总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其实,真相还是不要揭开的好,疼痛有时候总会提醒着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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