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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农场,那大学生(中)

时间:2010-07-06 12:05来源:半壁江原创文学网 作者:海灵 点击:
三 回到了连队后,林凡心思不定。 到了晚上,按惯例又要斗私批修了。这是大家最厌烦的事,只是嘴里不愿哼罢了。 斗私批修,是在军垦农场劳动锻炼的必修课,是指导员说的改造思想的最重要的内容。所谓斗私批修主题在斗私。知识分子是臭老九,资产阶级思想严重

  三
  
  回到了连队后,林凡心思不定。
  
  到了晚上,按惯例又要“斗私批修”了。这是大家最厌烦的事,只是嘴里不愿哼罢了。
  
  “斗私批修”,是在军垦农场劳动锻炼的必修课,是指导员说的改造思想的最重要的内容。所谓斗私批修主题在斗私。知识分子是臭老九,资产阶级思想严重,私字当头,必须好好改造思想,用无产阶级思想武装自己,用“公”字斗“私”字。这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在知识分子身上的一场严重的阶级斗争。国家需要知识分子,更需要改造知识分子,把知识分子从资产阶级手里争夺过来,让知识分子为无产阶级服务。这些都是连、排、班长们在会上常挂在嘴边的话。今晚又是老调重弹。
  
  “哎,来点新鲜的,好吗?”不知是谁,爆出了风凉话。声音轻轻的,免得被穿小鞋。
  
  “谁?说什么呢?”正班长小兵张嘎四面环顾,在寻找声音来源。
  
  “这是斗私批修会,严肃点。”副班长樊“马屁精”站起来说,积极配合小兵张嘎。“我们来军垦是来锻炼的,改造思想的。不好好斗私批修,怎么能改造好思想呢?”
  
  随着他的话音刚落,会上有人“嘘”了几声。马屁精也无奈,他每次说话都有几声“嘘”。他也已习惯了,并不在乎。他就像例行公事,也不愿得罪太多的人。他自己也是学生兵,除了打小报告,批批小假,还能有多少权力呢?他自己心里也很明白,以后还不是跟大家一样也面临着再次分配。只要做到连队领导看到自己的表现,有个好印象,图个好分配就行。
  
  “这马屁精拍马屁也没拍响,毫无威信,孤家寡人。我有时真有点可怜他呢?”一名历史系的同学阿直附在林凡的耳边轻声说。他是林凡的邻铺。
  
  “就这水平,还改造我们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林凡不满地说,他本来就心事重重。不然他平时是懒得去发牢骚的,不是他胆小,而是自觉无趣。
  
  开场白完了,大家就各就各位,写写斗私批修的“体会”。
  
  在军垦农场,宿舍都是通铺的。个个坐在板凳上,以床铺当桌,一溜人在那里面壁反省,恨斗脑子里的“私”字。
  
  扛了一天的条石,收工后还得去班里的菜地浇浇水,施施肥什么的,一整天没闲着。这些学生兵已经累得不行了,有一半人头磕着床,甚至已经趴着,打着轻微的鼾声,均匀而有节奏。有人在窃窃而笑:“睡得好香呀!”几个人就随着也打起了哈欠,传染起来。正班长早就溜走了,小兵张嘎才懒得跟臭老九怄气,副班长也学乖,说话没人理,何苦多废话。
  
  阿直瞧了瞧林凡,说:“每天扛石头,跟机器人似的,哪有什么私可斗,早就脱了一层皮,私早就斗光了,已经脱胎换骨。难道不是吗?”
  
  阿直见林凡没反应,胳膊肘碰一碰他,林凡这才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阿直问。“没,没有。”林凡似笑非笑。
  
  林凡心不在焉,没有心思去听阿直的牢骚话。
  
  已经快一年了,林凡和阿娜没说过一句话,没见过一次面。临毕业分配时,人人都惴惴不安,毕业后的去向对谁都是一个谜。非常时期的国家,一切都乱了套,几届大学毕业生又算得了什么。大家都焦虑地等待着。林凡哪还有心思去顾及个人感情呢?更何况......
  
  林凡和阿娜曾有过一段短暂的罗曼。他们俩同在晚会上表演过,同桌吃过饭,同在图书馆自修过,同看过电影,同上街溜达过,也同观海爬山。在两年里那么多的“同”,对他们那个年代来说算是丰富的了。然而,大地一声春雷,大批判、大革命开始了。大学生们怀着对领袖的爱戴和崇敬,发扬了“五四”精神,成为大革命的急先锋。于是,高举旗帜,坚持路线,誓死捍卫,万寿无疆成了最时尚的口号,句句语录更成了人们斗争的座右铭。
  
  林凡和阿娜都卷入这场运动中,也加入了不同的派别组织。由于观点的严重分歧,导致他们在个人感情上出现了危机,慢慢地产生了裂痕。这在非常时期并不足怪。不是有不少和睦家庭的夫妻反目,父子断绝,朋友成仇吗?!
  
  之后,他们以各自的方式参与运动,各奔东西,两人也逐渐疏远。后来林凡更是听到阿娜跟在外系的同派的表哥交往甚密,还曾经一同回男方家里住了一段时间。同居的传闻不翼而走,在他们系里也传得沸沸扬扬。林凡不清楚也无意去打听,何必自讨没趣呢?既已如此,已经与己无关。他们益加疏远了。
  
  林凡是个极为传统的人,对这样的事他不能不信,但在情感上他又不愿相信,他一直处于矛盾之中。可是他对阿娜的感情天平上还是增加了否定的砝码。感情上的淡薄,使他没去关注阿娜的去向。虽然如此,在他孤寂之时,脑子里还常有阿娜的影子浮现,挥之不去,很让他懊恼。现在,阿叶提起了阿娜,而且就在邻近的连队,近在咫尺,又撩起了他的心思。
  
  可是,在这一切权衡之中,在林凡的思想里,传统思维十分顽固,最终传统还是占据了上风。在军垦农场的那些日子里,他一直没有想去同阿娜见面。
  
  四
  
  日出,日落,迎朝霞,看夕照,日复一日。劳动,改造,斗私批修,生活三部曲。这种劳教式的生活,不知觉间已度过365天了。单调,枯燥,人人都活腻了。
  
  本来嘛,学生兵就背着沉重的包袱来到军垦农场的。衣褥的包袱并不算重,臭老九帽子的包袱沉得很。已经沉积了多少时日,今后还要继续沉积下去,哪年哪月才能见天日?
  
  林凡当初一心只读圣贤书,渴望书中自有黄金屋。如今都成了泡影!农场的生活循环往复,劳动汗水洗涤身上的资产阶级的龌龊,斗私批修触及灵魂,挖掉私字根源,清除资产阶级的腐朽。
  
  其实,艰苦的劳动并不算啥,“双抢”、“双收”,许多人都经历过。而且在我们这个国度,劳动是光荣的,建国几十年了,劳动人民当家做主,谁也不会去轻视劳动,瞧不起劳动人民。
  
  学生兵最受压抑的是被当做臭老九来批。整日里批呀斗呀,私字越批越多,资产阶级思想越批越泛滥。林凡怎么也想不明白,读了几年大学,怎就成了臭老九?成了批判对象?国家建起那么多大学,耗财费力,劳民伤财,造出臭老九,又拿来批判。这是哪儿跟哪儿?实在不合逻辑!学生兵当然百思不得其解。小兵张嘎尤其粗暴领导,动辄开口就骂臭老九,变成了口头禅,深深地刺伤了学生兵的自尊心。
  
  他们只能压抑着,以后还要面临第二次分配。分配权力掌握在连队领导手中,不能不识时务。林凡也都打听过,上一届的师哥警告过他们,要分配好单位,忍为上策。所谓择优分配,实际就是择亲分配。任人唯亲,永远是颠簸不破的真理。他们都学乖一些,老实劳动,不敢有违逆行为。
  
  林凡也很想学乖,但他总是在无意中犯了纪律。农场的生活太枯燥了,休息日里,他除了逛逛集市,最多的消遣还是找阿叶下下围棋。有一个星期天他兴致大发,竟然同阿叶下了一整天的棋。连队规定不准出外一整天。这回惹了麻烦,加以副班长马屁精添油加醋,他被小兵张嘎狠狠骂了一顿。左一个臭老九,右一个贪图安逸,逃避改造。
  
  林凡气得五窍冒烟,但他还是没忘古训,小不忍则乱大谋。也许这时候,沉默是最大的抗议。
  
  人总归是高等动物。在单调中寻求多样,在枯燥中寻求新鲜,在苦闷中寻求乐趣。那些学生兵,总会寻求点乐趣来平衡生活的苦和乐。
  
  五、六两个连队的分界线有一条小溪,这便是学生兵的乐趣所在。林凡不知道小溪的流水来自何处,如此地清爽透彻。像是从小山林流淌而来,清泉似的,又像是远处河流的一个分支,经过漫长河道,沙石洗练,绕几道湾而来,到这里又形成小弯道,延伸而去。远远望去,山山水水,郁郁葱葱,周围稻田绿油油,一副农家乐的田园山水景象。这条小溪就像缀饰在绿裙上的一条白绸带,随风飘摆。
  
  上游处可见一些农户在舀水,挑担,以为食用;下游处溪水有些浑浊,只能洗衣浇菜。溪道大多浅浅的,有的地带,卷起裤管还可淌过去。只有中间一块方圆十几平米齐膝深,最深处深达腰部。不知是人工挖的,还是天然形成的,像是泡泉水池。这里就是两个连队的学生兵收工后洗去汗垢、解除疲劳的好去处。
  
  一到收工,穿着裤衩的学生兵蜂拥而至,搓澡,嬉水,打闹,发泄心中的郁闷,忘却了一天的劳累。谁也闹不清,人一进入池里泡溪水,片刻就乏意全无。他们常常把正在下游处洗衣的农家姑娘吓跑。此后,姑娘们只有在他们收工之前抓紧洗刷衣物,收工后再见不到她们的身影,学生兵反感到歉意和遗憾。
  
  这里人多池小,都要挤成沙丁鱼。但是别看溪水缓缓而流,在这小池里,只要有几分钟没人搅浑,池水又澄清如初,沙石见底。真是一条奇妙小溪。当地老百姓把小溪取名为渔溪,其实并没人来捕捉鱼虾,溪里只有浑身半透明的小鱼小虾。
  
  有诗云:......渔溪呀渔溪、你那一塘池水呀、一剂神丹妙药、我投入你的怀抱、舒筋松骨、一轻我身、我愿伴着你呀、骄阳当空、我愿守着你、披星戴月、伴着你呀劳作、守着你呀斗私、我为你狂呀、我为你颠、永远爱着你、我的神溪呀渔溪。
  
  颠呀狂呀,林凡一听便知是班上诗痴阿智的大作。他向阿叶打听,果真如此。尔后还听说阿智因此诗挨批,检讨了两次;此后这首诗还成为一株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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