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农场,那大学生(上)
时间:2010-07-05 11:30来源:半壁江原创文学网 作者:海灵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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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记述文革期间大学毕业生“准”分配到部队农场劳动锻炼的生活经历,以及第二次分配时复杂的人事关系。
一
“嘀嗒,嘀嘀嗒......嗒嗒嘀嗒,嘀嗒嘀嗒......”军垦农场里嘹亮的晨号声吹响了。在这静寂而空旷的田野里显得十分响亮,林凡更感到特别地刺耳。他难得获得了一天的病假,可以松懈松懈疲惫的躯体。在这里,生病也是一种幸福。
在批判“臭老九”的年代,大学毕业后一律都要接受“再教育”。体弱多病者就照顾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那只是极少数,绝大多数必须接受军垦农场的“再教育”:亦军亦农,锻炼加改造。
林凡来到农场已有两周。这个农场共容纳本省的六百名毕业生,分为五个农业连和一个基建连。林凡身体好,就分在基建六连。
林凡记得刚来时,六连指导员首先发话:“同学们,你们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来到军垦农场参加劳动锻炼,从今天起,你们就算是学生兵了。我们部队热烈欢迎你们!”刚说到这里,学生兵们就热烈地鼓起掌来,林凡也跟着鼓掌,心里似乎轻松许多,甚至还有些热乎乎的。在来之前,他曾经听上一届的毕业生说,军垦农场是大学生劳动改造的地方,“水土不服”,十去五病。所谓“劳动锻炼”只是文件的术语,批判“臭老九”才是真正目的。现在他听了指导员的话,觉得好像情况并非那样,会不会是轻视劳动的牢骚话。
指导员接着说:“当然喽,劳动是艰苦的,特别是我们基建连,比起农业连他们,我们要艰苦得多。所以,你们要吃得起苦,吃苦耐劳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嘛!你们在学校闭门读书,不参加劳动,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现在来军垦农场劳动,也是一种很好的锻炼机会。你们不仅要劳动锻炼,更要自觉地在劳动中改造思想。”指导员说完,掌声再一次响起,但显然没有原先热烈。林凡没再鼓掌,他觉得指导员的最后结语不太顺耳,像是在预示着什么。
“同学们,我也说两句。”连长站起来,“你们脱下学生装,穿上军装,算是学生兵了。当兵就要有当兵的组织纪律。违反纪律,就要受到处分。你们一定要服从分配,好好劳动锻炼,好好改造思想。”连长的下马威,也获得了一些掌声,虽然是稀稀落落。林凡又不得不相信那些轻视劳动的牢骚话。他暗暗地提醒自己,准备脱下一层皮。
休息了半天之后,林凡的烧退了些。他决定中午时刻出去走一走,见一见他的老同学、老棋友阿叶,下下棋,聊聊天。两周了,他跟阿叶还没打过一次照面。在校时,他们俩在同一个班级,几年的老棋友了。毕业时,当知悉分配在同一农场的时候,他们俩兴奋地抱起来,并且订了誓约,在农场时每周见一次面,下一盘棋,聊一次天,苦中乐一把。现在已过去两周,还没见一次面,林凡怪想念老棋友的。
林凡找了借口请假出去。连里规定,离开连队时要请假的。出去半天,向副班长请假就行。每个班设正副班长各一人,正班长是由军人担任,副班长由学生兵的党员或积极分子担任。林凡的二班副班长姓樊,是个党员,连长最器重他,班里班外都称他为“马屁精”。林凡第一次请假,又是病人,很快就得到批准。
林凡所在连队和阿叶所在连队毗邻,稻田连成片,来去不远,走过一条田埂小道就到了。林凡平时也不爱走动,这回是第一次出去。他的禁锢了两周的肺腑敞开了,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清新的空气,从未有过的清爽。
走在田埂小道上,林凡眼前一片葱绿。近处,一畦畦的稻子,绿油油一片,十分喜人。田间还可见稀疏几个学生兵在弯腰拔除稗草。这几人想必是积极分子,林凡想。没有特殊任务,午间都有小憩午睡的规定。
一大片埂田之间,隔着一条小溪。潺潺流水,缓缓的,静静的。由东北往西南几道湾蜿蜒而去。水中的大小石子,清澈可见,小鱼小虾自在地畅游,毫无顾忌。小溪的下游处有一洼地,水深齐膝,几个小顽童在嬉水戏耍,溪水四溅,嘻嘻哈哈,一片喧闹声。
此时,正值初夏,在南方已炎热异常。上游处水较浅,溪道上散铺着几块恐龙蛋大小的扁圆石头,供行人趟过小溪。远处,几片小山林,茂密莽莽,不见山体,郁郁苍苍,令人心旷神怡。
中日当空,徐风瑟瑟,林凡还是觉得挺凉快。景色,清新;精神,清爽。林凡心里有说不出的畅快。他卷起裤管,趟过小溪,不觉又回头张望。
望着这山间乡野,林凡很是诧异。两周来,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扛着条石不知路过多少遍,怎么就没发现如此美景?是躯体的疲惫麻痹了欣赏美的神经?还是正如罗丹所说的:美是到处都有的,对于我们的眼睛,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
二
阿叶所在的五连十分幽静。依山傍水,一片葱茏,邻近又没有杂乱的农家,林凡觉得还真有点田园风光。不像他所在的六连,面靠沙土公路,往来车流,络绎不绝,烟尘遮天。午时更是噪杂,正是人们赶集的时刻。
午睡时间,还真不好找人。但是林凡知道,阿叶没有午睡习惯,午时他最好的伙伴就是线装书。也许有人会问,阿叶既是古书迷,怎会还有时间耗在围棋上。殊不知,在阿叶看来,琴棋书画与古文书籍密不可分,同样是中国古典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书画在他家里就有收藏,他父亲就是个文物爱好者。琴是乐器,他鄙视洋乐器,觉得嘈杂,二胡他也看不上眼,只有阿柄的二胡曲他还会听一听,他最欣赏的还是古筝,但是他只会听曲,不会弹奏。对于棋类,他只下围棋。他认为围棋才是中国正宗的古棋,有几千年的历史,而且围棋棋路丰富,变化莫测,具有深厚的思想内涵,同中国的本土思想之根周易、道家一脉相承,相得益彰。
果真,阿叶就在树荫下看书。
“阿叶!”林凡叫了一声。阿叶没听到,如此专注。林凡不敢大声喊叫,怕惊动他人。要知道,这可不是星期天。
林凡悄悄走近,手拍了一下阿叶的肩膀。
“吓我一跳!是你呀,我还以为又是小兵张嘎。”阿叶擂了林凡一拳。阿叶管军人班长叫小兵张嘎,才19岁,入伍才一年,就来管他们臭老九,他很不服气。
“嘘......”他作嘘声状。“你呀,长高啦。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去你的!青春已过,还长高呢!”林凡看他手里拿着古书,“又看你的破书啦!老古董,你怎么也改造不好!”林凡笑笑。
“只有中午才有得看书。”阿叶露出一副可怜相,“我中午不睡,挨过小兵张嘎的几次批评。我说我没午睡习惯,睡不着。我看书又不影响别人。”
“你还是这个臭老九的毛病。”林凡指着他的鼻子。
“呵呵,那个张嘎真骂我臭老九。骂就骂呗!我,骂不还口,他也没辙儿。”阿叶还真有些得意。他本来就好脾气,他更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
“嘿!还真有你的!”林凡说道,“给我传授经验,我才不会像你那样。瘦瘦的,高高的,戴一副高深度眼镜,抱着又古又旧的破书,书生气十足。不骂你臭老九骂你什么!”林凡接着跟他逗趣:“我要是那个小兵张嘎,用不着费力骂你,只要把你那副900度的眼镜没收,就完事大吉,看你还有什么能耐?”
“唉呀!这可不行。眼镜可是我的宝贝。”
“嗨!废话不说了,抓紧时间下盘棋,我的手都痒得不行了。”林凡急急地说,“我今天是病假,不能在外呆太久。”
阿叶赶紧回宿舍拿棋子,拉着林凡到山旮旯儿处下棋。时间不多,他们只能下快棋。林凡最不喜欢下快棋,他觉得快棋不经过深思熟虑,下不出境界来。今天没法,只有下下过过瘾而已。
下了一盘棋,时间还早,他们俩也好久不见,就闲聊起来。
“阿叶,你们连农忙时苦一点,平时就很闲吧?”
“没那好事!劳动改造有那么舒服、轻松的吗?”阿叶是干部子弟,大都市来的,本来就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身体又瘦,个子又高,挑起担来像在跳恰恰舞。林凡想起在学校时,阿叶挑担的怪模怪样,有些好笑。就问道:“怎么,挑起担来,有何感触?”
“呵呵,感触颇多!”听口气,阿叶说得挺轻松。
“哦!就那么几天劳动,你就成挑担里手啦?”林凡有些惊呼。
“哎!劳动锻炼嘛!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盖莫善焉!”阿叶晃一晃头,一副老夫子形象。
“我不信,你修道修到家了。别卖关子,快说!”
“古人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矣!”阿叶说了他的塞翁失马的趣事。“有一回,我在挑大粪时,不小心眼镜掉地了。这下可坏了,我可是高度近视,900度呀,没眼镜,连路都不好走。我放下担子,在地上摸了摸,又不小心撞倒粪桶,粪水洒了一地,臭烘烘的,我更摸不到眼镜了。我大喊一声,快来帮忙呀!周围的人以为发生什么事,赶紧过来,排长、班长也都过来了。大家一看,就哈哈大笑起来。我很气恼,大叫笑什么。我眼镜掉了,还不帮忙找找。大家更乐了,原来我的眼镜被粪水淹没,还沾上一块粪便,没人去捡。正犹豫间,还是小兵张嘎班长蹲下捡起我的眼镜,拿去洗一洗,给了我。后来排长发话,让我免去挑担,到炊事班帮忙。我就得了好差事,只在农忙时去田里割割稻子。嘿!你说,这不是焉知非福吗!”阿叶竟得意起来,又晃了晃头。
“有趣!真有趣!老夫子的趣人趣事。”林凡附和道。
“是有趣。哦,我还要告诉你,你更感兴趣的趣人趣事。”阿叶神秘兮兮的。
“什么趣事?有关我的?”
“你那老交情就在我们连。”
“谁?”林凡大为惊异,他心中晃过一个人影。
“阿娜喽!”
“她?也在你们五连?”林凡的眼球增大了。
“怎样?”阿叶想伸出援助之手。
“什么怎样?”林凡有点心慌意乱,有些出乎他意料,“算了,过去的事,别提她了。”
“要我牵线吗?”
“不用了。”林凡淡淡地回答。
阿叶告诉林凡,阿娜就在他们五连的女生排。林凡的六连没有女生,搞基建,力气活,容不了女生。他们原来班级的诗痴阿智也在他们连。林凡好羡慕阿叶,在六连还有班上同学。
林凡陶陶然而去,怏怏然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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